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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10)

作者:凝陇

蔺承佑啧了一声:“头一回见到如此做作的妖物。”

他向天射出第三箭,纵身飞踏上旁侧的梁柱。

安国公夫人垂眉敛目,口中念念有词,嘴角溢出黑血,一点点沁透嘴上的符纸。

那符纸贴得固然牢固,却敌不过血水的一再侵蚀,倏忽之间,乌云团团堆簇,星辰隐没,风雷暗涌。

蔺承佑佯装不觉,绕着庭院飞掠一圈,待手中的铆钉一一钉在阵位上,这才落回地面,把符拍到安国公夫人的额上。

安国公夫人神魂被打得一散,齿间顿时溢出痛苦的呻吟,地底停止异动,翻涌的星云也回归原位。

蔺承佑扯下那张染了血的废符扔到一旁:“阁下存心拖延时辰吧。”

安国公夫人猛地睁开眼,目光像淬了毒的利箭。

蔺承佑绕着她踱了两步:“我这符纸上画的是黄神越章令,使的是玉皇心术,寻常妖物沾了这符纸,即使不现原形也会被打出原主体内,你非但不痛不痒,还能在我的阵中招风引雷。”

安国公夫人冷笑一声,依旧是通身戾气。

“明明有通天的本领,却一再出乖露丑,不是招些虾兵蟹将来缠斗,就是使些低微法术。”蔺承佑停下脚步,玩味地打量妖物,“你在等什么?“

安国公夫人眼神闪烁,怒容装不下去了。

蔺承佑敛了笑意,抬手击了击掌。

外面涌进来大批仆从,全都训练有素,看见妖物吃了一惊,旋即镇定下来。

“世子。”

“绝圣和弃智找来了么?”

侍卫们拎着两个小孩近前:“找来了,两位小道长就在江边看胡人耍寻橦。”

这是一对白胖孪生儿,穿着一样的缁衣和芒鞋,年约十岁,身量圆得像木桶,一个道号“绝圣”,另一个道号“弃智”(注1)。

绝圣和弃智一人拿着几串炙明虾,双腿在半空中乱蹬:“放我们下来,我们要找师兄。”

突然瞟见安国公夫人,惊讶地揉揉眼睛:“这、这是?”

“你们吃饱了?”蔺承佑笑道。

绝圣和弃智忙将炙明虾往身后藏,憨笑道:“师兄。”

师尊去外地云游,这几日观中无人,恰逢上巳节,他们按耐不住偷溜出来,原打算子时前就回观,岂料被师兄身边的人发现了。

“要不要再拿些荤馔给你们?”

“不不不,不必了。”两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师兄越是态度和善,越是没好事。

“几串炙虾就吃饱了?”

二人唯唯点头:“吃饱了,真吃饱了。”

蔺承佑把铁链扔到绝圣手中,和颜悦色道:“吃饱了就干活吧。”

绝圣和弃智怔了怔,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这妖物道行了得,镇坛木顶多能撑半个时辰。你们一个守住坎宫和乾宫,另一个守住艮宫和震宫,不得分神也不得跑开。”

两人欲哭无泪,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师兄这是要摆五藏阵了。

人有五藏,各有神主,如被邪祟附身,魂魄即刻会被震出体外。

若是寻常邪祟,一道符就能将其打出宿主体内,能用到五藏阵的,往往是非同小可的妖物。

这阵法对主阵之人功力的要求极高,他们固然只是护阵的童子,但因为会吸纳到阵中妖物的腥秽之气,一年之内都不得食荤腥。

一年……

两人眼泪汪汪地看着蔺承佑的背影,师兄好狠的心肠,惩戒了这一回还不够,连他们今后偷吃的机会都给彻底掐断了。

蔺承佑取出一支箭,叹气道:“委屈了?还是怕了?是不是觉得师兄待你们不够好?”

绝圣和弃智急忙挺起胸膛:“既不委屈也不怕!师兄待我们最好了,师兄天纵奇才,只要师兄在,就没有降伏不了的妖魔。”

两人擦擦嘴角,一溜烟跑向阵中。

蔺承佑这才恢复正色,扭头问侍卫:“找到安国公府的人了?”

“安国公头几日虽接了帖子,但因抱恙婉辞了,事先也未听说府内女眷来赴宴,不知这位‘安国公夫人’从哪冒出来的,现已派人快马前去知会安国公府。”

果真如此。蔺承佑又问:“皇叔在外头么。“

“淳安郡王还在前头坐镇,宾客都急着离开,幸有郡王殿下把持大局。倒是镇国公府的人来了。”

“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的段小将军跟滕将军的女儿从小就订了亲,今晚段家的人正好也在紫云楼,听说滕家出了事,段小将军便和永安侯夫人赶来照应了。”

蔺承佑想了一会才意识到滕将军的女儿是谁,漫不经心看向西侧的廊庑,正好看见滕玉意和温公公合力将那男仆拖到里屋去,所谓的最后一粒丹药,估计已经送到这男仆的肚子里了。

怪不得那管事娘子冲他鬼哭狼嚎。

“把他们统统挪到别处去,封闭揽霞阁,不许任何人靠近。”

众仆从愣了愣,世子这是嫌那些人碍事了,不过这地方本来就凶多吉少,本就该如此安排。

“是,小人这就去料理。”

绝圣和弃智分别占好四宫,咬破指尖把血涂抹在手中的镇坛木上:“师兄,这妖物到底什么来历,今晚伤了多少人?”

蔺承佑取出符纸在指尖点燃,火苗跳跃,照得他的黑眸耀如宝石。

“它在江畔伏击了四女一男,正好暗合紫微之数,我猜它体内的宿主元神快要消散了,急需摄取新的魂魄来滋养五藏。”

弃智有些纳闷:“师兄,原来的宿主不行了,换个宿主不就可以了,何苦费心费力再去找五枚新的精魂?”

蔺承佑看着符纸没吭声,好似陷入了思索。

弃智和绝圣互觑一眼,心里直犯嘀咕,师兄是觉得哪儿不对劲么。

蔺承佑在箭镞上埋好符咒,一言不发对准院落檐角下的铁马,而后拉满弓弦,接连射出四箭,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竟是无一不中的。

绝圣一拍脑门道:“我知道了,师尊他老人家说过,妖物也有爱美之心,这位夫人如此美貌,妖物定是舍不得这幅皮囊。师兄,我猜得对不对。”

蔺承佑搭上第五支箭,仍是不搭腔,金箭离弦,笔直地射向安国公夫人的眉心。

安国公夫人看着那箭迫近,神情逐渐从嘲讽转化为妩媚,不等射到眼前,她竟然拽动铁链拔地而起:“枉你生了一幅好模样,竟是全无心肝之人,对着这样一张脸,你真忍心下得了手?”

绝圣始料未及,被这股力量扯得摔倒在地上,马上想要夺回铁链,然而力气终究敌不过,硬被拖了出去。

绝圣和弃智大惊失色:“师兄!妖物不是被锁魂豸困住了吗?为何说破阵就破阵?”

安国公夫人凌空而上,身躯如疾风般盘旋攀升,铁链叮当作响,层层环绕将她从下至上缠住。

“凭这面条般的小虫,安能困得住我?”

她捏住身上那条虫豸化成的铁链,稍稍一用力,铁链便发出吱吱哇哇的虫鸣声,随后抖动巾帔,软透的雪白缭绫仿佛化作了银蛇,去如流星,一下子缠上了绝圣。

“你师兄该多找些你这样的小娃娃来,白白胖胖的正好给我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