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南境需要他。”
沈策平静作答:“他没那么重要,没有他还有别人。他死后,南北王朝更替几次,之后隋一统,很快迎来大唐盛世。没有他,日落日出不变,天下分合照旧,他算什么?蜉蝣尘埃。”
他停了一停,说:“可对妹妹来说,他就是全部。皇帝囚禁他的妹妹,不止为收回兵权,还想逼他自裁。他妹妹看破这点,才先一步……自尽而亡。”
他护万民,他走后,万民恶言揣度。他不怨。
可真正以命护他的昭昭,他守不住,此一悔,千载难消。
她难过至极,透不过气。
他不再多说,看墙壁上的影像:“下一个是什么?”
影像不停切换。从最昂贵的玉衣,逐次到后,最后的一张最不起眼。一对木屐,年代久远,只剩磨损严重的屐身,小巧精致,凿有三个孔眼,一看便属于一位女子。
她被吸引。
沈策在一旁说:“汉女出嫁……”他止住。
后半句是:嫁妆中常有此物,周身漆绘,系五色彩带。
昭昭爱看喜事,每每有族内的姐妹出嫁,都要亲手为人家做。绘毕,晾在长廊下,买最贵的彩带亲手编系。他同她玩笑,问她出嫁也要亲手做?她常不答。
被问得急了,她会凶回来:嫁的人肯定不如哥哥,有何好画的?
☆、第三十四章 烟雨落江南(2)
沈策和昭昭看完这些介绍,留沈公和客人叙旧,他和昭昭并肩而出,往长廊走。
长廊旁,树影摇曳,影子在昭昭的脸上,时明,时暗。
“哥?那个人……”她还在想方才的对话,“妹妹死后,他去哪了?”
“破宫日离开,下落无寻。”
昭昭总觉哪里不对,遗漏了什么。
他放弃个人抱负没什么,那种东西本就是身外功名。就像她接叔叔的班,沈正出家,都是极个人的事,和旁人无关。
可卸下大任就不是个人的事了。他是一个王,有部下,有子民。
“一个守护南境十数年的人,肯定深爱那片水土和子民,”她猜测,“所以就算他想求死,也一定会善后,因为他爱了那里十几年,不该没交代。”
一个普通人自尽,都会想交代后事,更何况他是一个王。交接全军、弑君之后的麻烦,绝非一两日能完成,这是她都明白的道理。人不是单细胞生物,有对妹妹的爱,自然也有对部下的手足情,还有对子民的慈悲意。一日之间全都抹杀了?
解释不通。
能走到封王这步的人,眼界非常人可比。能视功名如尘土,看淡生死,就说明那个人的心胸气度都超于常人。就算寻死也会更从容,更无遗憾。为何突然变成了一介莽夫,当日丢下大军和乱局就一走了之?
还是解释不通。
“弑君后,一定发生过什么。” 她断言。
他意外没作答。昭昭很懂人性,仅有的只言片语,就让她窥见了过去的沈策。
那日宫门内的事,后世永远不会知道……
“你怎么不说话?”她问。
“说什么?”
“弑君后还发生了什么?”
他摇头:“不可查。”
……
昭昭想说,怎么到我问,就全是不可查。
不过她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见沈策说没有,也不再执着。疑问暂放心底,终归是沈家的老祖宗,总有解惑的机会。
沈叔叔已经到了机场,她和叔叔一起有个开幕礼,六点到八点有个商务晚宴,要提前做准备。她挑了风景好的水榭,靠在水边的鹅颈椅上,和秘书对开幕礼的流程。
私人妆发师为她重新卷着发尾,顺便补妆。
她翻页到最后,将沈叔叔的稿子重新过了一遍,标注了几处仍要斟酌的词句,准备一会儿见到沈叔叔再讨论。
合上文件,越过水面,遥遥望见沈策和几个表哥一起,在聊着什么。
她望沈策,沈策察觉了,拿起手机。
短信进来:美人靠坐美人靠。
她抿嘴笑,难得被他夸好看。
沈策这人很奇怪,有时严肃,有时浪荡,有时又含蓄。从不说爱她,也不常夸她,话都在心里。今日这种短信都是难得。
“在笑什么?”秘书和她闲聊。
“没什么,”她拍了拍两人倚靠的鹅颈椅,状似不经意地给秘书讲,“这个长椅,也被人叫‘美人靠’。是不是很好听?”
秘书常年在港澳,头回听这名字,看水面上的这一长列,再见眼前昭昭,深觉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