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里爆出两声炸响,是木柴被烧得爆裂。
她被骇得抬眼。
这回是正正好好,目光相对。
她突然就看不清他的眼和脸,像完全透不过气……极不舒服。这压迫和难过只有短短的一刹,很快消散。
肯定是下雨低气压,气闷了。
沈昭昭默默地缓了口气,找出零钱,双眸含着笑对他说:“那个上边有红色的一点点的,要那个味道的,要三块。”
隔着低矮的柜台,递过去钱,对方没接。
“红色的那个。”她又重复。
他迟疑了一霎,顺着小女孩的眼神,去看新出炉的各色花糕。
“再说一次。”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红色的。”
他未动,继续问:“从右边数第几个?”
沈昭昭被他的话唬住,没懂自己哪里说错了,但还是按照他的方式回答:“右边第三个、第四个和第五个。”
沈策没去拿糕,反倒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钱夹,对着帘子后说,刚才的都包起来,再要三块花糕。
一个老婆婆笑着走出来,一个劲地道歉着,说来晚了,包好了她要的花糕。
直到他结算,她终于懂了,这人不是卖糕的。
这是她和沈策的初相识。
半小时后,她和姐姐被母亲带去见表外公,进了正厅,看到他坐在沈公右手侧的椅子上,而他的对面是表哥沈家恒。
“双胞胎来了。”沈公笑着说。
沈昭昭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他看着她忍着不说话,猛瞅自己的神态,倒是毫不意外,好似知道,一定会有这第二次的见面。在后巷看到她的衣着,还有脖子上挂着的玉坠,他就晓得这女孩是沈家的人。这次来祭祖的孩子,每个都被沈公送了个类似的小玩意儿。
沈策,来自澳门的沈家后人。
对于澳门的分支,她听妈妈讲过两回。沈家祖上曾受过一次大难,险些被灭族,因此分了支,一支留在台州,一支南下,几经辗转定居到澳门。不过南下那一支在清朝灭亡前亦受过重创,人极少,但不论男女都是人中龙凤。所以她对澳门的沈家人始终有着极好的印象,今天终于见到了。
起初她还以为这个哥哥很特别,听说自己和姐姐是双胞胎,也没露出惊讶表情,也没问为什么长得不像。
等到他听到说两个“昭昭”,突然抬眸,认真在两姐妹这里看多了一会儿。
沈昭昭忍不住笑出声。
姐姐则故意叹了口气。
大家都望过来。
“怎么,和这个哥哥很投缘?”表外公和气地问她。
她笑着“嗯”了。
他一定会问,为什么有两个昭昭。
意外地,沈策盯着两姐妹看了半晌,只是赞了句:“好名字。”
“算起来,你辈分不低,”沈公说,“这对双胞胎要怎么叫你,还真是个难题。”
“叫哥哥。”沈策说。
来时他父亲嘱咐过,十几代以前就分开了两支,早没了血缘联系,这回来不必跟着台州的人排辈分,按照年纪随便一些就好。
两姐妹在长辈的安排下,和这位关系远到十万八千里外的哥哥打了正式的招呼后,被人专门送去了到了另一个院子。
这院子在雨停后,早早被人打扫干净。
庭院里的灯,还有装饰性的木灯笼都被点亮。假山上、湖上也都有灯,全都点亮,为了让这群孩子们玩的尽兴。
今日祭祖结束,明日后大家都会相继离开,也不晓得能不能再见,所以沈家的孩子们被大人们安排在这里,最后一聚。几岁的孩子被带着看走马灯,大些的一起玩牌九,因为生长环境不同,院子各种腔调,各种语言交错着,英法西居多,还有普通话、粤语、闽南语和四川话混着来。
再加上软糯婉转的吴侬细语,全汇在一处,热闹得不成样。
姐姐和人玩牌九,她在一旁听大家聊天。
夜幕降临后,有人开始往花丛里洒驱蚊水,搬了几盆夜来香放到池塘旁驱蚊。她是头回见夜来香,蹲在花盆前看那柠黄的花,仔细闻了闻,好浓的味道。
一只手拉她起来:“这香味闻多了,对人不好。”
提醒自己的是沈家恒,而他身后一道来的就是沈策。
这算是今日两人第三次见面。
旁边有个四五岁的孩子在玩跑马灯,光在飞快地转着,一道道影子从他的脸上掠过。他倒不像在正厅里,佯作未见过她了,明显在看到她这里时候,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