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苹果扭头,用力吐了一口唾沫。
魏无羡拍了它的驴头一掌,拉着它的两只长耳,心道:“我是真有病了?还是断袖真的会通过身体传染啊?不然为什么这段日子总觉得我……连妄想都变得这么一言难尽。归隐,蓝湛要归隐也是百八十年后的事了,再说也不一定非要住在我隔壁啊?为什么还要帮我做饭、帮我种地、帮我管账、帮我织布?不对,忘了种地是我的活……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又不是我老婆!”
他细细盯着蓝忘机的背影,竟然为此生出些诡异的遗憾:“这么个人,不是我老婆哎……”
两人抵达夷陵乱葬岗之前的一座小镇时,距离金麟台之变,已经过去五日。
☆、第68章绸缪第十五3
期间,他也认真考虑过,此去上山,究竟对不对,若是刚好遇到各大世家前来围剿,咬定是他把人抓去的,该怎么办?
结论是,来与不来,救与不救,他在场不在场,都可以咬定,没有区别。一定要说区别,也只是“畏罪潜逃”和“被当场抓个正着”的区别而已。怎么说人都是被抓到他的山头上来了,这罪名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赶在前头去把被抓去的人救了,说不定还能挽回点儿形象、抓几个雾面人来慢慢拷问。
总归是要做一个了结的。
在夷陵小镇的街上穿行,魏无羡只觉满耳乡音,神清气爽,亲切无比,明明不买东西,却总忍不住开口用本地话和街边商贩搭讪。念到心满意足,这才转过身来道:“含光君,你记得这个镇子吧。”
蓝忘机浅浅颔首,道:“记得。”
魏无羡笑道:“就知道你记性肯定比我好。就在这个镇上,咱们以前遇到过一次。刚巧碰上你来夷陵夜猎,我说要请你吃饭,这个也记得不?”
蓝忘机道:“记得。”
魏无羡道:“不过很惭愧,最后还是你付的账,哈哈!”
只笑了两声,他就收住了。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还想起来,当时,他倒是真的带着个小朋友。若是好好活到如今,也有十几岁了。
没有多作逗留,他们迅速穿过了这个小镇。
乱葬岗坐落于夷陵群山深处。
仿佛为怨念所深深浸染,这座山岗上的树林,枝叶都是漆黑的。从山脚起便筑起了一道逾丈的高墙,墙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防止人或非人出入。
这堵围起了整个乱葬岗的咒墙,最早是由岐山温氏第三代家主建的,由于无法净化此地势如排山倒海的怨灵,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择围堵隔绝之法。这面墙曾经被魏无羡推倒过一次,现在这一道,是由兰陵金氏率人重建并加固的新墙。
然而他们抵达时,却发现高墙长长的一段,再次被推倒了。
魏无羡把花驴子留在山下,三人迈过石墙的残垣,顺着山道往上走。不多时,便看到了一座无头石兽。
这尊石兽沉逾千斤,镇守山道多年,周身爬满藤叶,凹陷处遍布苔痕。兽头被人以重斧劈下,扔在不远处,示威般的砸了个粉粹。劈面崭新,露出雪白的石胆。再走一段,遇到的另一尊也是被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魏无羡一猜便知,这些肯定是当年他身死之后,由众家压在乱葬岗风水穴位上的镇山石兽。这种石兽有镇阴驱邪之能,工艺要求极高,造价也十分昂贵。如今怕是全都已经被人毁坏了,当真暴殄天物。
魏无羡和蓝忘机并肩走了两步,无意间一回头,见温宁站在这尊石兽旁,低头不动,道:“温宁?你在看什么?”
温宁指了指石兽的底座。
这尊石兽压在一截粗圆的矮树桩上。矮树桩旁,还散布着三个更小、更矮的树桩,似乎被火烧过,都是焦黑的。
魏无羡不知道该叹息,还是该沉默。
他原本没打算要故地重游的。
在魏无羡的人生之中,两段最煎熬的岁月,都是在这个地方度过的。他早知道,回到乱葬岗,就一定会看到这些,避无可避。明知无法释怀,于事无补,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在这几棵树桩附近搜索起来。
温宁比他更快找到那些遗迹,走了过去,双膝跪地,五指深深插入土地之中,抓了一把泥土起来,握在手心。
他低声道:“……姐姐。”
一阵冷风席卷而过,树海簌簌而响,仿佛千万个细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蓝忘机道:“上山?”
魏无羡道:“先探个虚实。”
他单膝跪地,俯下身,轻轻地对着身下的土地呢喃了一句什么。忽然,一处土面微微拱了拱。
像是从黑色的泥土里开出了一朵苍白的花,一只骷髅手臂缓缓地破土而出。
这小半截骷髅臂婉转无力地扬着,魏无羡伸出一手握住了它,身子压得更低,长发自肩头滑落,掩住了他的半张脸。
他将唇凑到这只骷髅手边,轻声细语,然后静默,仿佛在聆听什么,半晌,微微颔首,那只手又缩成了一个花苞,重新钻回地底去。
魏无羡站起身来,拂去身下泥土,面露奇怪之色,道:“这几天陆陆续续抓了一百多人上来,在岗顶,都还活着。可是,抓人的人都已经下山了。”
把人抓上来,自己却下山了,着实怪异。
蓝忘机道:“活着就好。”
魏无羡道:“对,活着就好。”
再往上走,迎来了一些破败的房屋。
这些房屋大多很小,构架简单,甚至简陋,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之人匆匆搭建而成的。有的已被焚烧得只剩下一个架子,有的整座屋子向一侧坍塌,保存最完好的,也有半边被砸得稀烂。受了十几年风吹雨淋,无人照看,个个犹如衣衫褴褛、苟延残喘的幽灵,沉默地俯瞰着山下来人。
自从山上之后,温宁的脚步就一直格外沉重,此时,站在一座屋子前,又迈不动步子了。
因为,这是温宁亲手搭建的一座屋子。
在他离开之前,这座屋子还是完好的。虽然简陋,却是一个完好的遮风挡雨之所,住着他熟悉的人、珍视的人。
“物是人非”,好歹还有物是,可此情此景,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
魏无羡道:“别看了。”
温宁道:“……我早已经想到了。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东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