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只是这两个字,就让赵云澜焦头烂额,心头好像有一把火,不停地烧着他的精力,可是他得忍着,还得忍出一副心情平静、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有时候赵云澜发现,自己仅仅是在那里坐着,一旦旁边没有人,不出三分钟,眉头就会不由自主地掐出褶皱来。
有那么一副图景会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出现在他脑子里——阴冷得没有一点光、没有一点生气的地方,沈巍半个身体都已经被吞进了无边的黑暗中,而他只是抬起头,极目想看看外面的碧海蓝天,可目光不够长,洞不穿无边无际的漆黑,他大概终于失望,带着最后不宣于口的牵挂,慢慢地融入一片黑暗……
忽然,有人推了赵云澜一把,他猛地惊醒,心悸如雷,一头的冷汗。
推他的人是祝红,她面无表情,有些不悦地说:“到了。”
赵云澜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方才原来是场梦——他跟郭长城的二舅喝了几杯,回程是祝红开的车,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祝红坐着没动:“你梦见什么了,叫‘沈巍’的名字叫得那么撕心裂肺?”
赵云澜本来就觉得失态,不愿意和她多说,只假装没听见。
“云澜。”祝红突然开口叫住他。
赵云澜一顿。
祝红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她在水龙珠上栓了条红绳,端口处打了吉祥如意扣:“这是我四叔让我带给你的,说是感激你这么多年对蛇族的照顾,我……我可能过一阵子,就要和他走了。”
赵云澜微微地皱起眉:“走?去哪里?”
“不知道,也许是回族里吧,”祝红惨淡地笑了一下,见赵云澜不接,就直接动手把红绳挂在了他的脖子上,非常仔细地替他带好,“水龙珠是我族圣物,能避水火,保平安,你……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办,就快说完,我能替你做的事不多了。”
赵云澜沉默了一会,低低地说:“龙城不适合妖族修炼,你回到族里也不错,离人群远点,没那么多是非。你四叔是个人物,你跟着他多学着点,有前途,说不定下一任蛇族的族长就是你了。”
他一席话如同交代后事,平静得让人心酸,祝红一冲动,忽然把心里话脱口而出:“赵处,你给我一句话,只要你给我一句话,我从此可以和族人断绝一切关系,刀山火海也跟你跟到底。”
她说完这句话,好像交付了自己的一生似的,忐忑又期待地等着赵云澜回话。
然而赵云澜终于还是避开了她的目光,自嘲地一笑:“咱俩无冤无仇,多年的老交情了,我干嘛这么害你?你以后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祝红眼睛里的光彩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而赵云澜已经从另一边下车去了。
83
大庆已经快把刑侦科的地板都挠穿了,总算见到赵云澜和祝红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尽管两人之间的气场明显不对,但大庆认为自己作为一只猫,还是选择性地忽略这些主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比较好,于是它像叼着耗子一样地叼着《上古秘闻录》,把它扔在了赵云澜脚底下:“这本书死气浓重,我查了查,果然是从古董街运出来的。”
赵云澜默默地捡起书,用手擦了擦上面沾上的猫口水印:“古董街?”
“古董街”,顾名思义,专卖各种古玩器物,尽管大部分是假货,偶尔也会掺杂几件非法出土的明器。
但这本《上古秘闻录》明显是影印本,只要智商能达到人类的标准,没人会认为这玩意是个出土文物,那大庆说的“死气浓重”,恐怕就是指另一回事了——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古董街最里面那家小店,除了卖各种封建迷信用品之外,还看护着门口的一棵大槐树。
用赵云澜的话概括说,那大槐树就是一个交通枢纽,类似地铁公交一站通,有各种交通方式,可以沟通各界,比如从人间到妖市,从人间到地府等等,都要经过那里。
大槐树枝叶承接人间,大根连着黄泉,是棵人不人鬼不鬼的牛逼植物。
赵云澜抬眼看了看黑猫:“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本书来自地府?”
黑猫矜持地点了个头。
赵云澜又问:“是谁采购回来的?”
黑猫舔舔爪子:“来历不明,我查不到购买记录,说不定是上一任……”
“那不可能。”赵云澜随手翻着这本没有书号、也没有任何出版社信息的书,“看印刷排版水平和纸张新旧程度,应该比较新,肯定是我接手以后的事,上辈子太久远了。”
大庆别有深意地说:“那咱们就有结论了,这一定是买猫粮送的。”
也就是说,有人通过某种方法,把它夹带了进来——这个人必须对上古秘闻非常清楚,连四柱的封词都写得一清二楚。
而特别调查处的图书收藏非常有规律,书脊上贴着彩色的标签和编码,这也是为什么桑赞不认识字,也能把书一一放回原处的原因,那么这本说上古诸神的书,为什么会被夹在“女娲造人补天”那一栏里?
“这其实是本‘黑皮书’,”大庆在旁边插嘴说,所谓“黑皮书”,就是指“夜里上班”的图书采购员,通过某些途径,从非人间的地方弄来的书,与之相反的是在人间流动的“白皮书”,大庆伸出爪子扒拉开书页,只见它黑乎乎的爪子按下去,纸页间忽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由的黑气流动,“非常隐蔽,以至于我们这边都没做标记,你如果要查的话,我建议今天晚上我们夜探古董街。”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赵云澜终于没忍住,给沈巍打了个电话,那一头是冷冷的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他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呆了片刻,细细地品着那一股“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直到大庆走过来,不耐烦地伸爪一推他的胳膊肘:“别思春了,走了。”
他才把这只败家的猫崽子抱起来,拎着往外走去,一出门,却发现祝红早就站在车子旁边,正默默地等着他。
祝红的眼神不小心和他一对,立刻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贱,话都说到那份上还要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