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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26)

作者:尾鱼

约莫同一时间,美国人发布了一张罗布泊的卫星照片,照片上,干涸之后的罗布泊,形状酷似一只人耳,连耳轮、耳廓、耳垂都清晰可见,从此,这里被称为地球之耳,又叫死亡之海。

干涸之后,湖底盐碱沉积,结成坚硬的盐壳,几度热胀冷缩,盐壳断裂支出向天裂张,硬度非常,有时候抡锤都砸不碎,锋利的工兵铲劈下去,也只能把最薄的盐壳劈成两半。

有人形容说,盐壳地像是泥浆掀起的浪被瞬间晒干定格,一地凶险狰狞,车子经过,如同被满地的獠牙啃咬,再好的轮胎也得脱层皮。

昌东停下车,手台通知:“盐壳会刺破轮胎,也就是啃车皮,大家下车给轮胎加压,还有,叶流西,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把车扔在这,扔在这了还有开出去的可能,进了盐壳地再废,就当是你送给罗布泊的礼了。”

叶流西说:“那扔这吧。”

过流沙带,还有昨晚拖车的经历,已经让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车与车之间的差异,有时候不能拿技术说事:再好的赛车手,开拖拉机上赛道,也拿不到排名。

昌东回头看了眼车内,他的车大,加一个人很轻松:“你理一下自己要带的东西,肥唐的车,或者我的车,你想上哪个都行……”

肥唐忽然大叫:“西姐,我的车吧,我热烈欢迎你!”

叶流西说:“……好啊。”

昌东没吭声,过了会撂下手台。

下车给轮胎加压的时候,肥唐请他帮忙:“东哥,能不能帮我也加一下啊,我要给西姐搬东西。”

他热情非常,一趟趟帮叶流西转移行李,有一趟左手搂炉子右手拎锅盆,一路叮叮当当。

这热闹跟他没关系,昌东加好了胎直接上车。

肥唐搬到最后一趟,很周到地叮嘱叶流西:“西姐,你四处都看看啊,别落了东西,到时候可没人回来帮你拿。”

叶流西半扶着车座,将包挎上肩膀:“知道了。”

肥唐兴冲冲往自己的车边走,刚走几步,脚下一绊,哎呦一声栽在地上,他赶紧爬起来捡,嘴里嚷嚷着:“没事没事,绊了一下,不打紧。”

掉的都是些盐罐汤勺小物件,他半扒半跪着去捡,低下头,借着身体遮掩,目光从腋下往回溜——

叶流西正半跪着,一手拉起车座椅的护罩,另一只手伸进去摸索着什么。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翻来找去,就是没找到东西……

椅罩是障眼法,东西塞到里头去了!

第16章 玉门

盐壳地,简直要开得人灵魂出窍,肥唐甚至都没法分心去偷瞄叶流西的包。

这时候才体会到修路工人的伟大,天大地大,修路工最大,这他妈能叫路吗?

一步一颠簸,像车底下有无数高举的手,鼓噪着把车推得东倒西歪,到后来,身体都麻木了,车没颠的时候,身子都要痉挛似的往左往右抖,跟遭了电击似的。

更恐怖的是,不止前后左右,360度的方向都长得一模一样,彻底没了方向感,车轮只要稍微偏移那么一点点,驶十里下去,绝对失散,之前听说过,两辆在这儿并驾的车,就因为起了沙尘暴看不清,一刻钟的功夫,就谁也找不着谁了——那时还以为是吹牛,心说再原路倒回去不就行了吗,现在才知道,根本没有原路。

无招胜有招,这里没有曲里拐弯的岔道,却困死了那么多人,真他妈是世界上最大的迷宫。

肥唐手心都出汗了,视线死死咬住远处昌东的车不放松,开到后来都绝望了,时速连七公里都不到。

叶流西也被颠得七荤八素,肚子里翻江倒海,觉得分分钟都能吐出来,她拍车厢,说:“停停停,你这开的还没我走的快,让我缓一会儿,我下去跟车走。”

肥唐很羡慕她,他也有下车跟着走的想法,但不行,人手不够,他一走,车就没人开了。

——

昌东有点举棋不定。

他的车,算是有一半是为这种地形改装的,所以走起来不算艰难,这条道其实少有人走,还有另一条路是盐碱滩,虽然绕远,但不那么难走……

走这条是图近,想斜插进罗布泊镇,但没想到肥唐的车子那么废,大概因为是租的,怕坏了赔钱,不敢往死里造,但这样一来,他的速度就大大被肥唐牵制了,所以现在到底是继续,还是去走远路更合适呢……

他往车外的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不对,怎么有个人,在盐壳地上走?

昌东马上停车,车门半开,探身往后头吼:“叶流西!别走盐壳地!”

四野空旷,声音吼出去发散,叶流西也听不大清,抬头看到他挥手,脚下踩着的盐壳忽然咔嚓一声脆裂,她没提防失了重心,脚往后一滑,边上一块薄的锋利盐壳,正从她脚踝处划过。

还没察觉到痛,血已经涌出来了,叶流西倒嘘着气坐下去。

操!进罗布泊第一道彩,居然是她挂的!她还以为就算要死人,也是肥唐第一昌东第二她负责哀悼。

昌东看见她身子歪,就知道要坏事,下车的时候抓了一厚叠的医用纱布,快步赶过来。

盐壳地很难走,有专业徒步者认为,行走难度甚至超过最危险的狼塔C线,一是上下起伏,稍不留神就会扭伤;二是盐壳晶体虽然坚硬,但数年侵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脆裂让人踩空;三是盐壳相当锋利,而且由于含各种元素,被割伤的话,伤口好得很慢,换句话说,还不如被刀割。

昌东走“游鱼道”过来,那是凸起盐壳间的窄窄间隙,懂行的人嫌弃说,窄得只能让鱼游,所以又叫游鱼道。

到了跟前,听到她痛地嘘气,正摁着纸巾捂伤口,纸巾浸透了,指缝里都渗出血来,至于地上,斑斑点点,极其狼藉。

昌东迅速蹲下,拿开她的手,把纱布压到伤口上,问她:“你能走吗?”

心里也知道她应该走不了,只是顺口一问,这种地,单脚跳都不能。

叶流西摁住伤口,一肚子火不知道往哪撒,气极反笑:“我还能飞,你要看吗?”

“那你飞一个。”

不远处,肥唐停车,叶流西没能起飞。

昌东蹲下身子,脖子略低,伸手揽住她腰,也不说话,等她自己领会,叶流西犹豫了一下,搂住他脖子,身子一轻,被他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