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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13)

作者:尾鱼

叶流西斜乜了他一眼:“怀疑我啊?”

昌东掏出列好的物类单,在背面画图:“不是怀疑你,你至少给我大致的方位,这样我可以事先规划路线,少走弯路。”

他把画好的方位图给叶流西看。

“龙城大致的形状,是斜三角,很多人去过,但都是循前人的路线,快进快出,基本是这条东南斜插到西北的线……”

他在方位图中央位置穿插了一条曲线。

“而这条线,每年都有不少车队在走,如果孔央尸体在这附近,早就被发现了,所以你去的那次,一定是深入龙城腹地了。”

“这条线上,有三个方位点,这里,是汉代的烽燧台,只剩下一个土台了;这里,有两个灌满沙的大汽油桶,桶身用红漆刷了个指向标,是70年代的考古队设的路标;这里,是百米沟槽,里头都是骆驼的骨架——你是在哪个点附近偏离安全路线的?”

叶流西看了会,示意了一下烽燧台和汽油桶路标之间的方位:“这里。”

昌东皱眉:“这一带盐壳多,路不好走。”

叶流西耸耸肩:“所以那些进龙城的人,都没发现你的孔央啊,要是路好走,早就找到了。”

昌东收起清单,把餐钱压到调味罐下:“明天凌晨,4点半,那旗镇外,大家在前进桥头汇合。”

前进桥在镇西十多里,河道早干了,空留一座桥。

叶流西意外:“为什么桥头汇合?不能在镇子上汇合了一起走吗?”

“不能。”

“四点半是不是太早了?需要这么赶吗?”

“需要。”

叶流西觉得好笑:“就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

“明天见了面,会告诉你。”

第8章 山茶

叶流西凌晨四点从镇上出发,她习惯早到,不喜欢让人等。

车过土路时,看到路灯下或站或蹲一堆堆的人,裹着棉袄,缩着脖子避风,这些都是乡下出来,等着去工地打零工的,据说五点多工头就会开车来挑人,随拉随走,最近这段时间活少,要靠抢,所以排队的时间越来越早。

路边有家早点铺子开着,卖豆浆、包子和油条,叶流西下去打包了一份,给钱的时候,钞票被玻璃罩旁的挂灯映得通透。

血汗钱呢。

四点一刻,车停在了前进桥头,四下黑洞洞的,吃饭还嫌太早,叶流西开了车载DVD听歌。

这车子有些年头了,碟片也都是黄德福买的,姓黄的什么口味,她就凑和着听什么歌,从来不挑,也懒得费那个事。

机子里锣鼓磬儿铙钹月琴齐响,老生唱腔的《铡美案》,一个字能拖得人喘不上气——

“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

叶流西往车玻璃上呵气,呵糊了外头天边的星,又伸手抹擦出来。

四点半,昌东没到,叶流西下了车,朝来路看了看,没任何动静,唱曲换成了《苏三起解》里最有名的那段西皮流水,也不知谁唱的,捏着嗓子,声音尖细,风把唱腔送出去,像野地里闹鬼。

一个男人,要女人等,什么玩意儿。

叶流西上了车,车门轰一声撞上,翻出手机设了5点的闹铃:做人要大度,她等人的容量一般在半个小时。

车里改装过,为了有足够大的地方放货和挂床,后排座位全拆,只留了驾驶座和副驾,叶流西闲着无聊,腿挂上椅背,做悬空倒挂的仰卧起坐。

二十个做过,腰腹和大腿发酸,她挂着不动,像蝙蝠入了定。

唱曲改《夜奔》了,武生驻马停牌,唱:“良夜迢迢……我急急走荒郊……身轻不惮路途遥……”

这是最后一首,唱完了自动停机,咔一声响,车子里安静得像被铡完头的陈世美。

……

五点钟闹铃响,叶流西拨昌东的电话,提示关机。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觉得自己应该耐心点:没准是出事了呢。

六点钟,叶流西裹着棉袄看东边的天:日出前,天空会先罩一层纱红,然后红得越来越浓烈,像车祸现场——昌东要么是伤得不能动了,要么是死了,不然真是很难让人原谅。

日出的刹那,叶流西喝光凉透了的豆浆,仰头眯着眼睛看太阳,说了句:“我操。”

——

车子重新进镇,土路两边蹲守的人都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已经找到了工,求仁得仁。

但她得什么了?折腾两三个小时,就看了个日出。

叶流西把车子开到昌东住的酒店门口。

想查昌东有没有退房、什么时候退的,前台不让,一脸“我们很保护客人隐私”的凛然,叶流西不再跟他们废话,直接进了电梯。

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外头有人叫:“哎,劳驾,等一下。”

叶流西揿了开门键,那人兴冲冲迈步进来,转头想说声谢,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

肥唐。

叶流西盯着他看:“昌东还住这呢?”

肥唐说:“是……是啊。”

他有点怕她,那天晚上,她揪着他后颈把他从车上拖下来,让他想起小时候看杀猪的场面。

叶流西的目光落到他手中拎着的袋子上。

肥唐主动交代:“豆……豆腐脑,给东哥带的早饭。”

叶流西说:“哦。”

肥唐被她“哦”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电梯里空间小,有她在边上呼吸,他觉得特不自在,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终于到了三楼,还得让她先走。

叶流西朝他伸手:“豆腐脑给我。”

谁带给昌东都是一样的,肥唐赶紧把袋子递给她,叶流西拿手指头勾着,经过垃圾桶时,手指一松,豆腐脑准确无误地砸开翻盖,进去了。

肥唐及时刹住脚步,决定不跟过去了:早上空气好,再四处转转吧。

——

门没关,虚掩,叶流西推门进去,在洗手间找到昌东,他正刷牙,一嘴牙膏白沫,眼角余光瞥到她进来,咕噜漱了口,又拿毛巾擦了擦嘴角。

想出来的时候,叶流西身子倚住一边的门框,腿一抬,踩住另一边门框正中央。

昌东抬眼看她,她皮笑肉不笑的:“昌东,做人是不是该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