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长安十二时辰(127)

长安十二时辰(127)

作者:马伯庸

言语之间,晁分十分羡慕,谁不想自己的心血化为实物呢?他没注意到,张小敬面色已变了数变。

“麒麟臂,正是用在这个灯楼中的吗?”张小敬颤声道。

“不错。那个太上玄元大灯楼上有二十四个灯房,每间皆有不同的灯俑布景。倘若要这些灯俑自行活动,非得用麒麟臂衔接不可。”

张小敬接过晁分手里的麒麟臂,仔细端详,发现内中是空心的。晁分解释道:“太上玄元大灯楼太高,木石料皆太重,只有空心毛竹最适合搭建。”

“可是这样一来,麒麟臂不是容易损坏吗?”

“竹质很轻,可以随时更换。况且灯楼只用三日,问题不大。”

张小敬脑中豁亮,他纵然不懂技术,也大致能猜出蚍蜉是什么打算。他们先把竹筒切削成麒麟臂的模样,再灌满了石脂,就是一枚枚小号的猛火雷。届时那些蚍蜉以工匠模样混入灯楼,借口检修,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换成“麒麟臂”。

这样一来,整个太上玄元灯楼便成了一枚极其巨大的猛火雷,一旦起爆,方圆数里只怕都会一片糜烂。

“灯楼建在何处?”

“兴庆宫南,勤政务本楼前的广场。”

今夜丑正,天子将在勤政务本楼行拔灯之礼,身边文武百官都在楼中,还有万国前来朝觐的使臣。而勤政务本楼,距离太上玄元灯楼,只有三十步之隔。

蚍蜉的野心,昭然若揭。他们竟是打算把大唐朝廷一网打尽,让拔灯之礼变成一场国丧浩劫。

张小敬震惊之余,忽又转念一想。猛火雷有一个特性,用时须先加热,不可能预装上灯楼。蚍蜉若想达到目的,必须在拔灯前一个时辰去现场更换麒麟臂。丑正拔灯,现在是子初,还有不到一个半时辰。

那些蚍蜉,恐怕现在正在灯楼里安装!

张小敬猛然跳起来,顾不得跟晁分再多说什么,他甚至顾不上对伊斯解释,发足朝门口奔去。这是最后的机会,再不赶过去,可就彻底来不及了。

可他即将奔到门口时,大门却“砰”地被推开了。大批旅贲军士兵高呼“伏低不杀”,拥入院中,登时把这里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元载远远站在士兵身后,满脸得色地看着“蚍蜉”即将归案。

今夜负责兴庆宫外围警戒的,是龙武军。他们作为最得天子信任的禁军,早早地已经把勤政务本楼前的广场清查了一遍,在各处布置警卫,张开刺墙,力求万全。

这是一年之中,龙武军最痛苦的时刻。

再过一个时辰,各地府县选拔的拔灯车与它们的拥趸便会开进广场,做最后的斗技。届时这里将会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连附近的街边坊角甚至墙上都站着人。更麻烦的是,天子还要站在勤政务本楼上,接受广场上的百姓山呼万岁。在圣人眼里,这是与民同乐,共沐盛世,可在龙武军眼里,这是数不清的安全隐患。

今天太特殊了,龙武军不能像平时一样,以重兵把闲杂人等隔绝开来,只能力保一些要津。除了勤政务本楼底下的金明、初阳、通阳诸门之外,今年还多了一个太上玄元大灯楼。

“太上玄元”四字,乃是高武时给老子上的尊号。当今圣上崇道,尤崇老聃,所以建个灯楼,也要挂上这个名字。

这个灯楼巍巍壮观,倒不担心被人偷走,就怕有好奇心旺盛的百姓跑过来,手欠攀折个什么飘珠鸾角什么的。因此龙武军设置了三层警卫,没有官匠竹籍的一概不得靠近。

十几辆柴车缓缓从东侧进入兴庆宫南广场,这是因为整个城区的交通几乎已瘫痪,它们只能取道东侧城墙和列坊之间的通道,绕进来。广场边缘的龙武军士兵早就注意到,抬手示意。车队停了下来,为首之人主动迎上去,自称是匠行的行头,递过去一串用细绳捆好的竹籍。

“灯楼举烛。”他说道。

警卫早知道会有工匠进驻灯楼,操作举烛,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他们接过竹籍,逐一审看。

这些竹籍上会写明工匠姓名、相貌、籍贯、师承、所属坊铺以及权限等,背面还有官府长官的签押,并没什么问题。警卫伍长放下竹籍,朝车队张望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张主事呢?”

按照规定,灯楼维修这种大事,必须有虞部的官员跟随才成。行头凑过去低声道:“咳,别提了,张主事刚才在桥上观灯,让人给挤下水啦,到现在还没捞上来呢。我们怕耽误工夫,就自作主张,先来了。”

警卫伍长一听,居然还有这事。他为难道:“工匠入驻,须有虞部主事陪同。”行头急道:“张主事又不是我推下去的!他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规矩就是规矩,要不让虞部再派个人过来。”警卫建议。他身为龙武军的一员,身负天子安危,一切以规矩为重。

“外头都在观灯,让我怎么找啊……”行头越发焦虑,手搓得直响,“距离丑正还有一个时辰。稍有迁延,我们就没法按时修完。圣人一心盼着今晚灯楼大亮,昭告四方盛世。万一灯楼没亮……就因为龙武军不让咱们工匠靠近灯楼?”

一听这话,警卫伍长开始犹豫了。规矩再大,恐怕也没有天子的心情大。他看了眼那列车队:“好吧,工匠可以进去,但这车里运的是什么?”

“都是更换的备件,用于维修更换的。”行头掀开苫布,大大方方请警卫检查。警卫伍长一摆手,手下每人一辆车,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车上确实全是竹筒,竹筒的两头被切削得很奇特,与灯楼上的一些部件很相似。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不过这些竹筒很烫手,似乎才加热过不久。伍长不懂匠道,猜测这大概是某种加工秘法。他放下竹筒,又提了一个疑问:“还有一个时辰就举烛了,还有这么多备件需要维修?”

行头这次毫不客气地一指马车:“这个问题,你可以直接去问毛监。”伍长抬眼一看,坐在马车前首的是一个留山羊胡子的瘦弱老者,他正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灯楼——正是尚灯监毛顺。

伍长一下子就不作声了。毛顺那是什么身份,哪里轮得到他一个龙武军士兵质疑?他再无疑心,吩咐抬开刺墙,让车队缓缓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