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凌晨林骁叩门,送急电来,她被惊醒。满床的乱。谢骛清把衬衫穿上,系着纽扣向外走。“我还没穿好。”她轻声叫他。
他停步,等着她。见何未穿好上袄,他开了门,她从他撑在门边的胳膊下钻出去,对林骁仓促一点头便走了。
谢骛清一边肩膀泛酸,也没避讳,在屋里看着林骁送来的电报,微微活动着肩膀。林骁盯着他瞧了老半天。谢骛清把电报对折,还给林骁:“怎么了?”
林骁接过电报想,以后有了小公子,为了安全起见,这孩子须自己带。
何未心潮难平,跑去一楼小婶婶房里,她带着周身寒气往锦被里钻。小婶婶被她冻醒,叫了句小祖宗,翻身搂住她,往下摸了把:“你这一捻细腰,真是让人喜欢。”
她想,他的腰才真是细。
何未再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脸埋在棉被里,闭上眼就是谢骛清。他浴在月光里的侧面像画出来的,很深的双眼皮折痕……挺直的鼻梁往下……
有人隔着锦被拍她,她一翻身见是婶婶,婶婶凑过来,耳语:“召应恪来了。”
茶室内,谢骛清已挑帘走入。
“谢少将军。”召应恪立在客厅里,对他微颔首。
谢骛清轻点头:“此处我不是主人,无须多礼。”
他让副官守在外头,和召应恪面对面落座,如同一旁屏风上的猛虎与山石。
谢骛清看着对面的人:“不知召公子见我,是为何事?”
“私事,”召应恪说,“为了未未。”
谢骛清沉默着,望着他。
“本来不想打扰少将军,但在这几天刚得知谢卿淮便是谢骛清,想来私下见一面,”召应恪慎重问他,“不知少将军可认识何汝先?”
“未未的哥哥。”谢骛清直接答。
“我和他是生死之交,当年在那一场灾难来时,我曾听他提到过谢卿淮这个名字,”召应恪说,“当年为了救南洋的华侨,汝先曾求助一位在云贵的爱国将领,就是少将军。”
他并不是问句,谢骛清也没有回答,算默认了。
“我把未未从南洋带回北京,汝先却死在了南洋……”召应恪长久地停住,回忆过去, “而那些侨民和工人因为有少将军护着,平安回到故土。这一切是不是今日我不挑明,少将军就不会再提起?”
召应恪说完,又道:“我曾试探过未未,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告诉她?”
有这一层关系,追求何未再容易不过,谢骛清却半个字没说。
谢骛清在长久的静默后,回答他:“我与何汝先并无深交,只往来过两封电报,除了沟通船期和应允配合,再无其它。我因何家航运相信他,他因反袁而相信我,仅此而已。”
他接着道:“召公子在做军阀幕僚前,对各省战事的了解恐怕只浮于报纸文章。而我每一天都面对这些,杀敌、救人,护送民众平安抵达故乡,这是我一个军人应当做的,不值一提。更何况在此事上,未未的哥哥失去了生命,这是她的痛处,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要重提她的伤心事。”
那年有电报来找,求助说南洋出了事,在那边的侨民和工人有危险。谢山海的名字在反袁战场上太出名,他怕出海麻烦,便以谢卿淮回电,应下此事……他乔装成平民,带亲信去了南洋。那时谢卿淮没上过战场,是他初次用这个名字,在南洋自然无人知晓他是谁,做过什么,这本该是一桩埋在过去的陈年往事。
室内陷入良久的安静。
“将军到南洋……可曾见到了汝先?”
谢骛清轻摇头:“我到时,何汝先先生已为国捐躯了。”
今日烧的是龙涎香。恰是结于海上的香料,让人想到南洋潮湿的海风。
何未急匆匆一进茶室,静得出奇。
猫儿蹲在谢骛清身旁的空椅子上,他手指在猫的背上抚过,猫儿惬意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喉音。另一边是久未见面的召应恪。
“睡得还好?”谢骛清问,伸手给她。
“嗯。”何未轻轻走过去,被他拉着,坐到猫儿的那把空椅子上,将猫抱到怀里。被他问得倒像他是主,自己是客。
“你几点醒的?”她轻声耳语。
他笑,在她耳边说:“比二小姐早。”
两人这氛围像极了新婚燕尔。
召应恪坐在对面,像和他们隔着一整条天津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