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未请了何家在天津办事处的负责人过来,一起和账房先生核对年末账目,定下明年的运营细则。两日后,她留了电话号码给副官,到九叔家住去了。
除了二叔,家里只有七姑姑和九叔疼她。她只要有空,就会来天津探望九叔。
天津因发展得早,有着北方最大的出海码头,还有不少租界,汇聚了不少政要名流。既有前清的王公侯爵,失了势的老军阀和要员,也有正得势的大军阀和名门之后。
九叔来的早,分家后得了一个花园洋房,没多久就举家搬了过来。他自幼不能走路,双腿残疾,娶了一妻一妾,全是从烟花地赎身回来的。他平日虽不大出门,但因母亲是何家最有地位的一房,不少人要上赶着结交他,虽无硬拳头,却有名望,朋友多消息多。
“未未啊,你是不是有事想问?”九叔努努嘴,让她给自己点烟。
何未给他点上金花,笑着问:“你不是喜欢飞艇吗?”
九叔叹气:“你婶婶不喜欢飞艇那个味道。”
她笑。
“问吧。”九叔挽起衬衫袖子。
“两边的和谈如何了?”她直接问。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九叔说,“和谈不就是个幌子。”
九叔接着道:“人家大军阀白花花的银子扔出去了,打了一场大胜仗之后要什么,当然要更高的回报。人家不傻,怎会把好处让给北上谈判的人?”
“我知道,”她苦笑,“我也不傻。”
谢骛清也不傻。他们都知道只有一线希望,还是来了。
“好吧,给你讲讲,”九叔捻着一串佛珠子,慢慢地说,“北上的人怕要失望了。他们这次北上,提出一个重要主张就是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这一点引起各国强烈反对。他们到上海就被英法言论攻击了,一路上都不好过。”
何未紧张问:“军阀们如何说?”
“自然是安抚各国,保障各国在华的利益。”九叔冷笑。
何未心里难过:“我以为,至少在废除不平等条约上……大家该有一样的想法。”
九叔摇头:“想升官发财的和想救国救民的从骨子里就不同,不可能谈成的。”
她听得心疼。
他好像每次北上都像展翅鹰被人折了羽翼,从无顺遂的时候。
婶婶们从估衣街回来,他们便不说了。
两个婶婶神秘兮兮地一边一个搂着她上楼。一个夸她眼光好,非要让她挑绸缎,一个让她给自己翻译外文的时装杂志。何未和这两个婶婶关系好,常拿来一些时装杂志给她们看,她们爱美,反而成了学英文的驱动力,为了读懂便请了个留洋回来的女孩子做家教,每周来,都照着时装杂志让人教。
大婶婶将下巴往她肩上搁:“其实你叔叔早知道你和谁好了,他就是不说。”小婶婶咬着核桃道:“他就是外出不方便,不然早过去瞧未来的侄女婿了。”
何未不做声,假装挑绸缎。
“你不做声的话,那就不告诉你谁来了。”大婶婶在她耳边低低地笑。
她一怔。
小婶婶喀吧一声咬碎了南方运过来的小核桃:“我们刚回来时,见洋房外停着几辆车,四周还全是穿军装的,以为是驻扎在天津的军队。管家还说车停了四小时了,多吓人啊,我就叫他们过去问是不是走错门了。”
大婶婶说:“谁知道人家可客气了,说没错的,就是在等何二小姐。”
谢骛清?
难怪两人装神秘,就是故意拉她上楼的。
何未不再管她们得逞的笑声,步子赶着步子下楼,往前厅去。
没进前厅便瞧见谢骛清的侧脸。军帽和手套都在副官手里,而他本人则坐在高背红木椅里,接过一个丫鬟递过去的白瓷茶杯。
九叔笑着瞧他:“前两年你途经天津,没见成,今日终是见到了。”
谢骛清礼貌道:“上回听人说到了九先生,可惜那时行程紧,来不及过来拜访。见谅。”
九叔笑道:“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就不摆长辈的架子了。”
谢骛清微微而笑,没说话。
……他比你看着年轻多了。何未想。不过不得不承认,两个男人确实年纪差不多。
如此想他结婚真是晚,家里人都不着急。也不知见过多少的媒人。
“你同我有缘,我是知卿,你是误卿,都逃不开卿卿佳人这一道坎,”九叔何知卿揶揄他,随即叹口气,“不知谢公子可记得天津的魏家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