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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219)

作者:墨宝非宝

谢骛清颔首,向外挥挥手,让警卫员先走。

张家口总部取消,冯玉祥下野,等于解散了抗日同盟军。

何未轻合拢那扇推拉门,调头,瞧着他:“酒醒了?”

谢骛清抬眸,对她笑着说:“若说醒,还不算。不过昨夜真感受了一回,何为醉生梦死。”

“难怪我二叔喜欢你,他过去说过醉生梦死这话,”她挨着他,在矮桌对面坐下,把高跟鞋脱掉,曲着腿,倚靠在墙边,“他说,生逢乱世,醉则生,梦醒则死。”

谢骛清品了品此话,略一颔首:“二先生高见。”

“八国联军烧过北京城之后,城中断粮,老街坊们吃不饱。我亲爹有钱,不肯开银票买粮,后来二叔和他朋友就冒险从城外运粮进来,救济灾民。后来有了名声,就被眼红的人诬陷倒卖粮食,抓进牢里,”何未回忆,“那年,他才二十来岁。”

“这段你讲过。”谢骛清道。

“还有一段,哥哥私下给我说的,”她轻声给他讲,“他有喜欢的女孩子,是他的学生。他留学时在一个华人家庭做家教,教人家的。后来,二叔从牢里出来,再没联系过。”

“我二叔年轻时,在京中颇有名气的,”她继续道,“不比你这个谢少将军差。”

“何二先生的风姿样貌,确在骛清之上。”谢骛清附和。

“我若是那个女孩子,同二叔有过情分,再遇到旁人,怕是难以入眼了,”她凝视着谢骛清道,“昨夜见你酒醉,怕说了你听不懂。谢骛清,你确实误了我,在百花深处,你就不该让我看到你。”

谢骛清和她四目相对。

她笑:“不该好好的军校不读,偷跑出去,参加辛亥革命。不该,打仗打得那么好,名气大得让人害怕。”

谢骛清被逗笑了:“是谢某的错。”

“不该让我七八岁的年纪,就听说了谢骛清这个名字。”

“是,”谢骛清轻声附和,“谢某的错。”

“那天我知道你是谢骛清……”何未小声埋怨,“一夜未眠。”

谢骛清静看着她。

良久后,何未才道:“我们家都是至字辈的,我过继给了二叔,才改了名字。我的名字,你该猜不到是何意。”

他摇头。确实猜不到。

何未凝住他,轻声道:“不知前路如何,却知,前路为何。”

烛火闪动,无声无息。

谢骛清仿似见到许多过去的影子,有名的无名的,不计其数。

“取得就是‘为何’二字。”她最后道。

8月5日,在日军和南京政府的双重压力下,冯玉祥通电全国,撤销抗日同盟军总部。

三日后,日伪军大举进攻,多伦再次沦陷。

吉将军坚持率军抗日,带领余下数千人,和日军、国军周旋于长城内外,最终不敌。

次年,曾收复多伦的主帅——吉鸿昌将军被害于北平陆军监狱。

***

“吉将军第一次被特务逮捕时,在押送去北平的路上,讲到关外的抗日战场,感动了押送的军官,被偷偷放走了。后来在天津法租界,被设计逮捕,带回了北平陆军监狱。”

何未在火车包厢内,缓缓拉上车窗的布帘,对从南京上车,前来接迎的军官说:“吉将军辞世前,留了一首诗。”

“卑职听过。”军官肃声道。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一代抗日名将的诗词,字字带血,谁不曾闻。

七七事变后,北平沦陷。

每一日,从北方南下的实业家不计其数。

《京报》主编汤女士舍弃全副身家,撤离北平,《京报》正式停刊;

天津久大精盐公司,那个生产出国产第一袋精盐,浪漫得在盐袋上印出海王星的企业家,因日本人入侵平津,关闭盐厂,带着设备南下;

……

何未也如先前所言,一旦北平沦陷,举家迁移,绝不留一艘轮船为日本人所用。

“国势多危厄,宗人苦播迁。南来频洒泪,渴骥每思泉。”斯年在金属车轮碾压铁轨的震动声里,轻声念着课本上的诗词。

“这句诗,说的正是‘衣冠南渡’,”何未道,“历史上有数次北方士大夫,还有学子们的南迁,都是因为外族入侵,或是战乱。”

斯年细品“衣冠南渡”四字。

车厢门突然被扣响,陪坐的军官走过去,把车门推开一条缝隙,和门外人低语数句,回身,低声道:“京汉火车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