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从浴室洗脸出来的谢骛清没再硬撑着,直接去了床上。她将绣金的被子盖了他半身,不敢多碰他,怕动多了,他嫌逾礼,不肯再睡。
倦夜不可寐。
谢骛清躺归躺,本能让意识醒着。天亮前有人叩门,他睁眼瞧,何未拉莲房进了洗手间。没多会儿,洗手间的门被轻推开,她来到床畔,耳语问:“要还醒着,和我说一声通行证在哪儿。不然,我只能自己找了。”
他慢慢地把身子调成侧卧,从裤子口袋掏了一张被四折的纸。
“我让他们先走。”纸被抽走。
那之后,房间再无大动静。
由暗到明。
他汗湿了衣裤,绑带早湿透了,黏在脖后不舒服,懒得动。等终于舒服了些,睁眼,天已大亮。视线里,她微微低着头,正靠在床边沿,对着窗帘缝投进来的一道亮光,握着一把小剪刀,聚精会神地剪着小指指甲。
屋里鸦雀无声。
她剪指甲都透着小心,不造成一点点动静。
金色铜制的剪刀极小,工艺复杂,把手是只展翅的金蝴蝶,蝶翅藏在她手心里。
“醒了?”她见他身子动,一抬头,笑了。
恰好被晃了眼,她躲开那束光,笑着问:“扶你坐起来?”
何未将手帕收拢,兜住碎指甲,连同蝴蝶剪放到一旁。再回身,谢骛清已靠到了床头。
“我见你一直没醒……”她替他在腰后垫了枕头,指那些小物事,“无事可做。”
其实是见他手臂上的指甲划痕,领悟到自己的指甲划伤了他。她见书桌的托盘里有这把剪刀,便想修短指甲,刚剪了小指,他便醒了。倒是及时。
“船开了,”她为他宽心,“你四姐姐和外甥顺利登了船。还有他们。”
谢骛清微微点头。
“我们吃了午饭再走?”她想拿餐单。
“有人在利顺德等着,”他整夜未开口,话音发涩,“不能多留。”
“有事要办吗?”她更内疚了,“等我叫茂叔准备车。”
她穿着拖鞋,穿过窄窄的一束金光,开门而去。
凌晨在租界口,副官让茂叔带了一套干净衣裳过来。同样被带回的通行证上以中文标注,已走四人,确如他所说,是严格对照人数放行的。
谢骛清在洗手间盥洗换衣,再不见颓废样子,同她离开饭店。
车过租界口时被法国兵拦下,人先走,车子则被里外翻查,连装维修工具的木匣子都被打开,工具要挨个摸过,登记在册。她看在眼里,庆幸这回有他出手相助。
回到利顺德,久候多时的军官迎上来,在谢骛清身边说:“在泰晤士厅。”
她猜是等他的人。
“我上去了。”何未说。
他没回答,直接指舞厅门口,引她看。何未这才见到泰晤士厅门口的竟是白谨行。
白谨行欣慰笑着,看两个归来的人,不急不缓走到他们跟前,同谢骛清玩笑说:“你我是该打一架,还是去外头用枪分个胜负。”
谢骛清也是笑,倦意浓,自然惜字如金:“完璧归赵,记账上。”
他吊着伤臂,对何未微颔首告辞,走向电梯。服务员为他拉开铁栅栏,将电梯按下“2”,哗啦一声,关上。
电梯上升的机械声,淹没在了舞厅飘出来的探戈舞曲里。
“他昨晚通知我,”白谨行说,“我赶不及过来,怕耽误你的事,他便冒险先去了。”
她“嗯”了声,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白谨行答:“昨夜,三点多。”
“一直没睡?”
“你们不回来,我如何睡得下。无法在租界口等,太显眼了不好,只能安排照应的人乔装在外面等。”
白谨行知她整夜未睡,让她先回房休息,等午饭再见。
何未回房间,莲房已在浴缸里放满水。
何未躺到热水里,被暖意包裹住,却分神地想,他的身体是否大好了?
莲房说到今晨,谢二小姐据说到了码头,没露面,见船开便来饭店,为谢骛清换了二楼最大的套房。那房间她曾住过一回,是饭店最奢华的一间,有个会议室。
“他们家,几个姐姐倒真是疼弟弟。”莲房评价。
她左手捧水,玩儿着水。
“他胳膊的伤,有说如何来的吗?”莲房轻声问。
她停下:“你知道?”
莲房低声道:“我送他们登船,说谢四小姐极不高兴,我便问了两句。昨夜他见了一位故友,红颜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