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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136)

作者:墨宝非宝

风扇转了许多圈儿,她没见谢骛清回答,抬头,对上了那一双压了许多话的眼睛里。谢骛清似乎也是因为她给了肯定答案,很是意外,同时在想,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

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像是很快和心里的猜想和解了。

这些都不重要。

“还是先叫林骁打盆水进来,”他避开她的视线,全然忘了腿还打着石膏不能动,下意识就想起身,“这些话,以后再聊。有的是时间。”

“不是我生的……”她急忙搂住谢骛清的脖子。

房间静得出奇。

“不会真以为是我生的吧?”她好笑,不过也怪不得他,方才自己竟浑浑噩噩地“嗯”了声,哭糊涂了,脑子没跟上。那片刻安静里,也不晓得他想了多少层东西。

“香港何家带回来的,过继给我的。二叔怕他过世以后,我上下都没人,要被宗族要求均分家产。所以和他们说好了,安排我过继一个女儿过来,”何未说完,奇怪问,“我带去了广州公寓,他们没告诉你?”

当时谢骛清回去,守着公寓的老伯提过一句,何二小姐带了个小侄女过来。他没太在意。后来怀瑾说何未有个女儿,家里都认为是和谢骛清生的。

只有他自己清楚,当初的程度不可能有孩子。那时,他认为是个误会,毕竟怀瑾只和何未匆匆见了一面。

他就算要问什么,也只会信她亲口所说的。

谢骛清笑着,轻叹口气。

戏园子里暂安静了,也不晓得下一折是什么。蝉声一阵比一阵急,像在补足方才被锣鼓压下去的阵仗。何未难得见他醋一回,不过这醋猛了些。

“一开始她怕生,叫不出妈妈,”她笑着解释,“后来跟我一路回北京,就开始叫了。她记事晚,三岁前的都记得不大清楚了,如今就当我是她亲生妈妈,你见到可不要揭穿,怕她受不了。我想等她长大了,再告诉她过继的事。”

谢骛清安静听着:“如此说,你二叔恐怕也考虑到,他走后没人陪你。”

“嗯。”她想到二叔,难过起来。

“斯年从相片里认你,”她继续说,“认为你就是她的亲生爸爸,你可不能说破了。”

他笑。倒是和家里人一样,全认定了,是他谢骛清的女儿。

不过也好,省得解释起来更麻烦。至多是,年轻荒唐。

“还有,”说起斯年,她想到和他有关的,“我在你广州公寓……拿走了一样东西。”

拿走了他十八岁穿军装,初被称少将军的相片。

他笑:“我知道。”

言罢,轻声又道:“也留了一样东西。”

她脸红了:“……你怎么找到的?”

“他们说,你去过。我照着你的脾性猜,该有什么留在了卧房里。”

他曾说过,他的内务习惯自己做,没人进他的卧房。要不然她也不敢留。

当时年纪小,胆子大。如今反倒羡慕那时的自己。

……

她摸摸他的短发,陌生的触感。

他们认识八年,见面的日子没几天。过去的八年,以“匆匆”两字便可概括,细想想,他们就像是旧时代婚姻下的未婚夫妻,了解甚少。

“这五年,我常后悔,没趁你在北方时多了解你一些。”

谢骛清和她目光相对:“现在了解,还来得及。”

她笑。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谢骛清搂她的腰,她就势窝在他怀里,见他不出声,仰头看他。他的下巴颏上有没刮去的胡茬,她摸了摸,谢骛清低头。两人对视着。

他的唇在她额头上碰了碰,笑着,往下,再次吻到她的唇。

像风压下摇曳的烛火,山影压住了夜下的河流。他吻的静,静是最有重量的,最后她被亲得恍恍惚惚的,有种天已黑,外头风雨肆虐,屋内却馨香满室,再进一步就是不可言说。

她糊里糊涂地想着,亲累了,往他胸口靠,被他的心跳震得胸腔也跟着一起震动。

谢骛清,他回来了。

林骁送来的电报,打断他们。

何未从他臂弯里逃开,斜靠在双人沙发的另一端,探手,从矮桌上拿那一摞手稿上头的几张,是手绘的战车一样的草图。

他将电报交回给林骁,讲了两三句苏联的事,大意是,方才见他的其中两个要去苏联的军事学校进修。沿路经过奉天,须有郑家人的照应。

“这叫坦克,雷诺FT-17,”他等林骁走后,低声在她耳边说,“法国人用它对付苏联。当年直奉大战,国内第一次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