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突然从茶室跑出来,一跳,落到她腿上。
九叔养得这只猫极有灵性,跟着九叔见客人多了,一旦见主人气场不对,想结束这场会客,就会闹着来撒娇。此刻便是。
她摸着猫背,叫扣青去端新煮的糖水。
小婶婶及时雨一般跟着扣青进来,陪着这几位客人和何未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个时辰,等送走客人。何未抱着猫,去了茶室。
何知卿没了心事,正怡然自得地喝着茶,大拇指上的扳指颇有节奏地敲着矮桌,哼着曲儿,见她来了,笑着接过猫:“为了这个盐号,好几轮人来见过我了。英国法国,今日又是日本人。照我看,你带斯年尽快回北平,不用等这里的满月酒。”
天津和上海都是租界多、洋人多,因此麻烦也多。九叔的考量是对的。
她心不在焉“嗯”了声。
谢骛清如今到了天津,她怎么可能安心走。
她挨着九叔坐下:“九叔,你能不能帮我问出他在天津的落脚地?”
何知卿瞧着她:“照我看,他是不想让你见到。”
“我知道,”她反问,“可若是婶婶病了,不让你知道,你还能安心在这儿喝茶吗?”
何知卿想了想,也是。
打开床头的矮柜抽屉,翻出一个手抄的电话簿,翻找着,打了几个电话出去。何知卿留了个心眼,顺便问了郑家。
何知卿挂了电话,说:“既然他能突然出现在天津,就是周密安排的,未必能打听出来。耐心等等。”
消息在午后传来。
无人听说那位谢先生,倒是郑家最近事情多。
何知卿说:“郑家早年在三不管买了块地,开了不少铺子。最近生意好,事情也多,前天下午有人在戏园子闹事,斗殴伤了不少人。天津最好的几位江湖先生都去了,包括一位有祖传手艺的接骨先生。”
她直觉发生的巧。
何知卿猜她所想:“不让你去一趟,你是不会罢休的。坐我的车过去,三不管虽无人管,但九爷的车大家还是认识的。”
她“嗯”了声,要走。
“在他回来前,我不想提这些,怕他真回不来,你知道了更难过,”九叔轻声又说,“我让许多朋友打听过,谢卿淮被囚禁那几年,南面好几个讲武堂的学生们写请愿信想救他。依我看就是这些害了他,怎么能留个有声望的活口呢?我猜,他受的罪不少。”
“这人生在世,往往是盛名薄命,”九叔最后道,“如今他能活着,我都是意外的。”
何未没再耽搁,要了戏园子的地址,去了三不管。
许多老板认识九爷的车,一见车,便指使人引到门旁停了。何未隔着半开的车窗,看车窗外的戏园子老板,说:“给郑家人带句话,我是何九公馆的,找一位叫林骁的先生。”
未几,从戏园子里走出一个人,正是林骁。
她下了车:“林骁先生来听戏?”
“是,今日有一出西厢记不错,”林骁面对旁人应对自如,唯独对何未,不敢有所阻拦,“二小姐……想听?”
“嗯,”她见戏园子外的红纸写着今日的名伶,随口道,“我最爱这位唱的西厢记。”
何未戴了个大遮阳帽,由林骁引着,进了戏园子。白日里的生意不如晚上,有几个伙计擦着戏池子里的桌子。老板亲自给她掀开一块块半悬的绣金布,往后边去,兜了个圈子,才进了后边的小巷子。那巷子连着隔壁的赌坊。
“天津最有名的接骨先生过来了?”她边走,边轻声问林骁。
林骁不敢答,点点头。
几经辗转,终进了个院子。此处小得很,为不引人注目,没刻意按招待人的样子布置。
一半院子堆着赌场的破赌桌和椅子,半挡着通往另一处的小木门,木门上了锁。另一边的厢房里,进出几个便装的中年军官,在进进出出地收拾着文件。
正房门口挂着湘帘,里头静着。
她征询看林骁,是不是这间。林骁轻颔首。
何未立在湘帘前,略定了定神,伸手要撩湘帘。
林骁想拦,没拦住。
……不敢拦。
她一手撩开湘帘,迈进了门槛。
里头为消暑,窗帘都放着,挡去外头的日光。
但如此盛夏,哪怕挡了直晒的光,也足够看清里边的人。
一台16寸台壁两用的绿色电风扇摆在茶几上,正对着一盆冰吹着风,这算是屋内的一股清凉,在咯吱咯吱的扇叶旋转声里,谢骛清靠坐在暗红的双人沙发里,面前摆着一个小桌子,堆满了书和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