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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33)

作者:墨宝非宝

她扶着阑干,跑上去。

风迎面吹来,将不属于她的长裙吹得鼓起来。

日光、海风,这里该让傅侗文也来看,唯有怀里沾了血的脏衣服煞风景,稍后回房,要赶紧丢到洗手间里,让他闻到血腥气不好。归心似箭,人到了头等舱的走廊,才急着刹住了脚步,两个贵妇微笑着,和沈奚擦肩过去。

她强压下奔跑的心,快步到了房门前,第一眼瞧见的,是烟灰盘里丢着十几个烟头。

谭先生留下的?

什么事,能让他抽这么多?

要见面的喜悦,转为了忧心,她慌忙叩门,没人应。从口袋里摸到钥匙,打开门,当真没人。里外都空着,床铺已经被管家整理妥当。再去私人甲板,也不在,问管家,管家推测说应该还在用早餐。寻常这个时间,傅侗文该回来了,可今天没有。

沈奚更不安,人寻到餐厅。

空旷的地方,只有傅侗文在,服务生见到沈奚进来,忙去打招呼,让厨师不要休息。

“我还以为你在房里,”服务生替她拉开椅子,沈奚点头致谢,落座后,小声笑着说,“往常这时间,你该吃完了。”

“想坐一坐。”他说。

难怪面前只有一杯清水。

沈奚身子前倾着,仿佛个晚归的小孩子,在解释缘由:“我一直想回来,可脱不开身,我的病人情况不太好,一个要送下船去,一个很危急。今天,或者到明天,我都要在那里守着,你要不要让谭先生来陪你?”有比她更优秀的医生,可那是她第一批病人,她不想半途而废,医术还不够,但至少心要在。

傅侗文颔首:“这没什么,我和庆项说。”

沈奚声音极微地问:“谭先生有说什么吗?你还好吗?要吃什么药吗?”

他笑:“你看我像不好吗?”

沈奚也笑,嘴角抿成一条线,轻摇头。

看他现在的样子,比起昨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向服务生要餐单:“换了菜,试一试。”

沈奚心情舒畅,接了它,想问他来推荐一两样。

可一抬眼,傅侗文已经在看报了。方才没留意,这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说不出哪里奇怪,她没来由地心发空:“这是新的?”

“旧的,”他没抬眼,“倒也没看过。”

两人被围在一个境地里,安静,没交流。

沈奚想去把他的脉,换个安心,还没碰到,却被他用报纸挡开:“好了。”

挡得力气,重了一点。

沈奚怔了一怔。傅侗文很是抱歉:“一时失手,不要和三哥计较,”他笑,将报纸摺好,放到白餐布上,默了片刻又笑说,“你坐着,我就不多陪了。”

没说要去哪里,人拎了西装,走入旋转木门。

磨砂玻璃后,人影很快不见。

沈奚还留在原位。

她尽全力在遮掩自己,手托着腮,低头看桌布。另一只手,在不停抠自己的指甲盖,抠得生疼。昨夜是做得过分了,他正是危急,自己却把他丢给谭先生,去救病人。这一走就到天亮,可她是真的分不了身……

第17章 第十六章 不露相思意(2)

餐盘上来,是羊排。

她刚还想着要将土豆分给他一些的,平日都是吃不完,和他分食。

沈奚一手刀,一手叉,空比个架势,忘了要去如何做。

“太太,是要胡椒粉吗?还是,食物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服务生谨慎询问。

沈奚摇头,默然了一会,带着鼻音说:“不,是我想起了我的病人,你们的食物很好。”

她低头,吃一会,停一会。

她设想,自己和傅侗文对调身份,昨夜她要是那样子,他掉头走了,自己应该会哭。换位来看,她不会那么讲道理。

一份丰盛的沙拉,被放到手边。她没点过。

“先生说,你一个通宵都没有休息,需要这个。”服务生笑着说,留下一张信纸,摺好的。他那张脸上的神情只差直接说:谁说中国人不懂罗曼蒂克,你看,做的多好。

昨夜浮在眼前。

沈奚用手肘压在信纸一角,揭开,字洋洋洒洒的,不就着格子来,竟写了半张纸。

央央,

给你讲个《伊索寓言》里的故事: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人,又在他们每个人脖子上挂了两只口袋,一只装别人的缺点,另一只装自己的。他把那只装别人缺点的口袋挂在胸前,另一只放到背后。人们总能很快看到别人的缺点,却忽视了自己的。

抱歉,让你看到我背后的口袋。这个有很多缺点的男人,他迫不及待,他想把背后东西都藏好,而忘了照顾你的心情。希望你的病人渡过难关。当然,房里也有一个病人在等着你。

侗文。

原来他也能写出长信。

仿佛人在身旁,坐得很近。

突然地,服务生推开了窗,薄纱的窗帘一下子就被风吸了出去。他对沈奚笑一笑,说这也还是先生交待的。玻璃有点反光,恰好照到她眼睛上,她避开来,像忽然找到了胃口。

沙拉吃个干净,擦擦嘴,扔下桌布,脚步匆匆离去。

先要去看病人,然后是他。

病人的房间里,只有仁济的两个医生在。

沈奚进去时,英国人在说去年耶稣诞节战线上的那场球赛,他也去了前线,说着就摸出个铜烟盒,上头有浮雕,打开来是整排香烟和一张公主的照片,是王室给每一个前线士兵的耶稣诞节礼物。沈奚凑着看了两眼,那人便要送给她,弄得她很窘。

英国人见沈奚不肯收,又摸出个同样的来,告诉她,这东西他收了三个,送给沈奚也是留个纪念:“你去仁济,用这个做名片给我。”

沈奚笑,这人还真是执着,反复提到的都是仁济。就这样,她再回头等舱时,手上多了个英国战场的纪念品。

头等舱那层,只有谭庆项突兀地坐在走廊里。他手指夹了个纸烟,在一口口抽着,动作很急,看得出很焦躁。沈奚走近,他停下,两人对视。

沈奚指走廊尽头的窗。

谭庆项猜到她是想单独谈。于是将椅子抵上门,跟她去了那头。

谭庆项见到她手里握着的香烟盒,笑着说:“借我看一看。”

这一开口,算是他先和解。

沈奚本想道歉的话也被他堵在了喉咙口,谭先生还是个老实人,容不得女孩子先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