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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27)

作者:墨宝非宝

隔了一个拳的距离,她发现,他那头壁灯没开。

“回国如何打算?”他倒也不瞧书,瞧她,“三哥给你安排。”

这就是他要说的?沈奚失落着,摇摇头:“还没想。”

这游轮会在上海靠岸,上海她从未了解,家乡广州又早物是人非,都不想待。而在北京,除了那几条肮脏的小胡同,她也只住过傅家。这么一看,也不见得比上海更熟悉。

他呢,不用说,是要回傅家的。高门大户,不同的生活,再见都难。

想到一下船就要各奔东西,沈奚心中茫茫然。

她的长发散开着,披在两肩上。编在一处太久,有了微微卷曲的弧度,这让他想到每每睡醒,她的发都在枕上,脸侧,那发,时常会落到他手腕上,缠着。

同床共枕,真该是夫妻才做的事,是他想得简单了。

他现在想的事情,也很荒唐。

傅侗文掀开棉被,下床去找水喝,将杯子搁下,又趿拉着拖鞋回来,却不是去他那头,而是到了沈奚这里。她还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替她关灯,岂料,他却挨着她的身子,坐下来,人影挡了光,两人面对着面。

沈奚的手又落到他掌心里,揉握着,将她一颗心都揉得软了。

她在等,等他说。

他脸浴在灯光里头,像坐火车时,路过小站头看到的一盏灯,轰隆驶过去,将会是更深远的夜:“我下午在甲板上,看到好望角,想着,该叫你去看看,下回路过怕很难了。”

他说完,静了好一会儿。

她眼瞅着他低头,亲到她的手心,被烫醒过来。

“以后跟着三哥,好不好?”他低声问。

第14章 第十三章 明月共潮生(4)

房间里能有一星半点声响就好了,可没有。走廊也是安静的。

轮船上的地毯可以吞没脚步声,哪怕有人跑过去,也绝不会惊扰到这里的两个人。

她和他目光相对。

“跟着……”她轻声重复,“是如何跟?”

“你以为是如何?”他反倒是笑。

沈奚怕自己误会了,可两人的手腻到一处这么久,总能说明什么。

“三哥在家中可有……妾?”

傅侗文笑,摇头。

“这几年,你家里没为你定过别的亲吗?”

他又摇头。

本要说谈一场新式的恋爱,像庆项那样,给女孩子自由,又不能明着说,以傅家老三的名声来一句 “互不束缚”,九成九会被人当成春宵一度,或几度。

这浮名平日受了,今日就会被反噬,也怪不得别人。

他见她不出声,才问:“可还有要问的?”

这回,换她摇头了。

“三哥这个人——”他停顿在那里,又笑说,“不算很好,也不会太坏。你姑且试一试。”

金玉华筵,他走过上千遭,浮花浪蕊,更是遇到不计其数。可有这么一日,他傅侗文也能放低姿态到这个地步,对一个女孩子。

沈奚眼睛不敢望着他,看看地板,又看棉被上头,有自己落下的一根头发。她想着,一会儿要将它捡起来,绕成圈,捻个结。

想着,想着,她轻轻地“嗯”了声,喉咙里发了声,耳根也烧了起来。

这是应了。

糊里糊涂地,她又和傅侗文交谈数句,约莫是睡了,好,我将这灯关上了,好。

灯被揿灭。

傅侗文将她放到棉被里,这才又从床尾走回去,到他那一头,上了床。这床一颤,她的人也跟着一颤。万幸他不再说话。

这就是要恋爱了。

这么大的一桩事,两个人却对话寥寥,甚至没有一句是直白的。可她又想,现在是新时代了,谈恋爱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又不是前朝。

人慌牢牢的,她揣着不安。

结果做了梦,也梦到的都是他浴在灯光下的脸和双眼,像夜晚的火车,那辆送她入京的车。她挤在门边,四周都是陌生的旅人,下车时是在正阳门。

简陋的木牌子上写着几个字母,当时她并不认识。

后来来了纽约,再回想,依稀能拼出来那是peking。

车站人流密集,她是跟着人挤出来,始终跟在给她带路的陌生人身后,木栅栏外,围满了等着拉客的马车和骡车,她坐得是人力车。那天,车站外只有两辆人力车,她占用了一辆。

断断续续的,拼凑出那年的逃难。

天亮时,傅侗文拉开窗帘,去了洗手间,没多会出来。

沈奚也溜下床,不甚清醒地洗漱。擦干净脸后,她将毛巾卷起来,准备放到水池旁。她喜欢这样,这样会让她觉得干净,尽管每日都有人来换烘干的毛巾。

毛巾卷到半途,他先离开了房间。

新的一天,和过往无甚差别。

谭医生自从昨晚被她撞破后,反倒大方了,终于将交往半月的女友也带到私人甲板。有了肌肤相亲的情侣之间,举手投足尽是亲密。至多保持了半小时的距离,谭庆项就将女朋友搂在身前,两人一道坐在躺椅上,共享新送来的水果。

沈奚和傅侗文却比往常还要正经,她看谭庆项拿来的书,他翻看新送来的报纸。

至多是,她想拿茶杯时,他会顺道为她往前推一推。

她心猿意马,他气定神闲。

真是高下立见。

十一点,管家递了张名片来,说是今日上船的新客人里,也有前往上海的中国人。听说了这里有救过人的外科医生,才递了名片上来。

傅侗文接过,上头写着上海仁济的名头。

毕竟是来拜访沈奚的,他还是将名片给了她:“你来看吧。”

“应该没问题吧?”沈奚头回被人拜访,想见,又怕惹麻烦。

“中途上来的,问题不大。”谭庆项给她吃了定心丸。

“那就见吧。”她开心起来。

见到同行,总比琢磨该如何谈恋爱要轻松得多。

来的是两个人。

一个金发碧眼,一个黑发华人。

那个华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高个子男人,戴着一副墨镜来,也是留学生的做派。他见到屋里的几个人,将墨镜摘下来,热络地和他们做着介绍。他叫钱源,是仁济医院的医生,旁边那位是他的同学兼同事。沈奚早被谭庆项科普过,北京协和医学堂和上海仁济在国内的地位,对这位前辈很是尊重。

长途旅程遇到同胞,又是同行,谭庆项也很快参与到谈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