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星期。”她把手袋里跟随她很多天的B超单递给他。
他瞪着那片黑乎乎的图案,他看不懂,但是,那是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小家伙现在已经是个生命了,承接了他的血脉,吸收着她的养分,每一天都在成长。而他,他的父亲,他要亲手扼杀他,在他呼吸到这个世界第一缕的空气之前。手指震颤,手中的B超单险些被他捏破。他咬着牙,抬起头,凝视她平静坚决的脸。
哀伤,沉默而厉杀地弥漫在两人之间。
一抹苦楚浮上心头,渗入眼眸,他企求地看着她的眼睛看起来煞是悲哀。“小眉,我们不能要。”
她的泪意涌上,又被她强行遏止。预料到他的反应,可是还是难忍心痛。她要尽量说服他。“我要。”
“你疯了?”他狂吼。
“我没疯。我知道已经快十天了。这是我的决定。”
他怒目而视,她板得正式无比的小脸坚定地迎向他,带着决不妥协的意味。
“绝对不能要。”他一字一句地厉声警告。
“他在我肚子里,由我做主。”她轻声回应。
他暴怒,双颊涨红,眼里充血,额上青筋狂跳,“你知道那代表什么吗?马上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你奶奶会哭得昏过去。这些暂不提,如果生出来是,是个……”他握紧拳,抵挡身体某处抽痛的感觉,不敢再说下去。良久,他蹲下来,手握住她,“小眉,我和你一样高兴他的存在。但是冷静理智的考虑,我们没有资格要这个孩子。”
她回握他的手,坚定地没有分毫颤抖。“你和我说过,这个世界只在乎爷爷奶奶和我。我和你一样,只是现在多了一个了。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也不关心,有任何讥嘲讽刺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我抗得住。至于他,哪怕有百分一的机会是健康的孩子,我也要赌一次。我很慎重地考虑了十天,才做出这个决定。我希望你能帮我支持我。”
“如果是个——”他扬起头。
她下唇微战,接着紧紧咬住,“那也是我们的宝宝。”
“不行。”他紧迫地盯着她,不容她移开目光。“这件事没有商量,明天,明天就去做了他。”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拿全部生命爱着的人是这样冰冷无情,他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地说出这句话?那也是他的,是他在她身体里激烈冲击,共同缔结的热烈激扬的狂喜里洒给她的种子。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往日对她的温柔去了哪里?她向来依仗的他的娇宠难道不能分给他们的骨血少许些微?他就这样残忍地扼杀他们宝宝见识这个世界的机会?他已经有了生命了啊!再过不久他会开始有小小的心脏,肢干分叉,长出小小的手指和脚趾出来啊!他怎么能够这样冷酷无情地说:做掉他?
“我好累。”她捂着脸,眼泪无声地滑下来,手心湿热一片。“好累,我去睡一会。拜托你把刘阿姨叫回来,晚上想吃她做的菜。这段时间什么都吃不下,就想着她的菜。”
她推开他,曾经看也看不够的人,现在却连一眼都不愿扫过,她径直走进自己房间。
她一直睡到夜幕初降才缓缓醒来,客厅空寂无声,他颓然坐在黑暗里。她倚墙而立,看着阴影里他垂丧的头,几乎有一丝心软。一丝。她摸摸自己肚子,宝宝,爸爸不是不爱你,他是暂时接受不了,没几个人能接受的是不是?我们要理解他,不过妈妈会保护你,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妈妈。
她鼻子一酸,抿紧着嘴把酸楚吞回去。按着灯,突然的光线让他有些适应不了,凝目许久才发现她。
沉默。
伫目相视,惟有心里百转千回的凄苦。
刘阿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空气里凝结的悲伤感觉沉重到她难以呼吸。“吃饭了。”
“恩。”轻眉坐下,“刘阿姨你早点回去吧,天黑了。厨房我来料理。”
“诶。”她想说几句什么打破令人心悸的气氛,张张嘴,最终仍旧讪讪转身。
门轻轻打开又悄无声息的合上。“吃饭了。”她帮他装汤。
他拿起筷子,“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汤洒在桌子上,她瞪视桌面上的水渍,好想跳起来撕咬他,把他扯成碎片,看看他的心是否是红色是否能跳动。
“再去确定一次。”他话语里毫无感情,“另外有些要注意的事情也要早点知道,做好准备。帮你爷爷看病的吴医生应该能介绍个很好的妇科,我等下打电话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