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京城,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永祥帝召开了盛大的仪式,他亲自吊唁杨亥,文武百官全部跟随。
天京城内举办了一场气势恢弘的葬礼。
葬礼当中需有祭祀之物,杨严命人将周璧押来,准备在全城百姓的注视下,将之斩首。
周璧貌不惊人,周围人议论纷纷。
“这就是青州军首领?怎么看着像个卖包子的。”
“哈哈哈,想来是运气好,趁乱叫他给混起来了。”
姜小乙默默站在人群中。
杨严问周璧:“逆贼!可还有话要说?”
周璧临死也不见慌乱,淡淡道了句:“可惜了,这片土地再无可能争夺真正的‘天下’了。”
杨严蹙眉:“什么?”
周璧静默,杨严冷哼一声,刽子手上前。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懂得他的野心与渴望。
周璧忽然像听到了什么,抬起下颌望向天空。姜小乙心中一紧,拨开人群,踮着脚看过去。刚出人群,周璧人头已经落地。周围传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颗人头在地上滚了又滚,最终停下。他的脸刚好朝向东南,眼睛迟迟不肯合上,依然看着天。
就好像是有谁等在白云外。
身旁有人挤来,姜小乙腰间一咯,低头看去,是那把如今已归她所有的,从南海夺来的银色短刀。姜小乙愣了愣,再也看不下去,转身离去。
葬礼结束,朝廷开始论功行赏。
原本主帅必是头功,但现在杨亥死了,这头功空了出来,各方势力毫不意外开始争夺。
有人提议给肖宗镜,被刘行淞一派阻止,他们列出肖宗镜两宗罪过,一是杨亥遇刺与他“擅离职守”不无关系;二是侍卫营内出了叛徒,放走了朝廷要犯,他作为首领理应担责。又有人恰时指出,十人小队早期能够进入青州城,靠的乃是密狱的暗线,戴王山或可受此头功。这论调一出,杨严一派又不愿意了,里里外外挑刺,一众臣子吵得脸红脖子粗。
最后,还是肖宗镜主动向永祥帝请罪,不要封赏。
一次朝会从早开到晚,最后众人协商来去,这头功竟莫名其妙落在了郭技头上。据他所言,他在南方小城血战丹木基,所率军队损伤惨重,险些全军覆没,浴血拼杀之下,才最终取得了胜利。
姜小乙站在杏树下。
五月了,一树嫩绿,看起来倒是欣欣向荣。
她觉得,这次回来后,侍卫营安静了许多。这很奇怪,明明徐怀安以前话也不多,他的离开却带来如此大的变化。
所有人都像私下商量好一般,绝不在肖宗镜面前提及徐怀安三字。如果是以前的谢瑾,定会对此事大发雷霆,但因为谢凝的消失,他的话也变少了。
姜小乙看见很多次,肖宗镜独自坐在营房中,桌上放着待理的事务,和一盏清茶。他经常分心,看着茶水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戴王山倒是活跃依旧,他找到姜小乙,接连催促她有关观果的事。姜小乙明确告诉他:“现在我真的没办法,我的人不见了。”
她没有说谎,这次姜小乙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达七。
但达七不见了。
姜小乙自然不知道,达七离开天京城已经几个月了。他担心文鉴成父女,当初从韩琌那问到他们的下落后,不久便出发了。
后来姜小乙又去找徐梓焉。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徐梓焉也不见了。
绿柳说,他也走了几个月了。
夜幕降临,姜小乙立于朱雀大道,周围人流窜动,灯影绰绰。她恍然发现,原来世间许多的缘份,都在命运不知不觉的操弄中,烟消云散了。
立夏过后,天越来越热,燥热的暖风带来了两个不好的消息。一是藏匿许久的钱蒙终于有了动静,他离开深山,带兵向齐州进发;二是南方发生了瘟疫,中心似乎是一座叫洛水的小城。
消息传到天京,满朝文武的注意都放在钱蒙身上。
众人都认为,齐州尚有驻军,还能撑一段时日,朝廷只要立即派兵驰援,钱蒙便是腹背受敌,定不久矣。
这次朝会只分出一点时间给洛水城。
据说这次瘟疫与水源有关,郭技与丹木基决战洛水,死了太多人,尸首堵住河道,无人处理,加之今年天气又出奇的热,尸体纷纷腐烂,污染了源头。
“陛下不必担心。”上奏官员说道,“丰州驻地已经派兵将瘟疫区域围住,任谁都不能出来。”
永祥帝道:“围住?”
“陛下,青州刚刚结束战争,若传来瘟疫,再生动乱,朝廷恐怕分身乏术。围住疫区,不使病气蔓延,乃为上策。”
永祥帝:“那疫区百姓……”
官员顿了顿,道:“启禀陛下,瘟疫目前影响三城,都是弃城,民众所剩不多。”
永祥帝沉默许久,缓缓道:“减免此地赋税,发放钱粮物资。”
官员:“是。”
说了几句,又回到了钱蒙身上,最终讨论的结果,乃郭技领主帅位,带兵前往齐州。
下了早朝,肖宗镜回到侍卫营,意外地遇到了戴王山。
戴典狱笑眯眯道:“下官来找大人讨杯茶,不知大人赏脸否?”
一张方桌上摆了两盏清茶,戴王山还真品了起来。
“肖大人怎么没去兵部?”
“我为何要去兵部?”
“自然是讨论出征之事。”
“此次出征,我不会随行。”
戴王山一顿,笑道:“肖大人还真是放心郭将军啊。”
肖宗镜不言,戴王山看着他愈瘦的脸颊,淡淡道:“你是想去洛水?”
肖宗镜挑挑眉,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满朝上下,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
戴王山叠着腿,晃了晃手中的茶盏,忽然冒出一句:“肖大人,我有没有跟你提过,其实我爹也做过官。”
肖宗镜:“哦?”
戴王山:“不过与令尊肯定没法比,我爹只是个小小的村官,管百十户人家。我爹跟我不一样,是个又蠢又笨的老好人,所有村民都能骑在他头上。我九岁那年,庄稼歉收,村民不愿缴粮食纳税,逼着我爹少报各家田亩。我爹不敢,他们就在我家门口倒泔水和粪便,每日每夜又哭又闹。后来我爹实在没办法,只得答应。在他前往县城的那日,我偷偷去了闹事的一家,剥了他们一家六口的人皮挂在村口的树上。等我爹回来的时候,每一户的粮食都已准备好了。那年灾荒,靠着我爹存粮分粮,硬生生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