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酒的服务员经过时,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位戴着兜帽的客人,看不见脸,但肯定是个生面孔——因为这人手里拿着一本书。不是黄色低俗报刊,好像是本正经书,书页间还夹着写了笔记的便签纸,这奇怪的客人就这么在麻将翻滚的脆响里,翘着二郎腿,旁若无人地拿笔勾勾画画起来。
在这端水倒酒的服务员,平均每天都能见到几个失心疯和神经病,但这么别致的神经病他还是头回遇见,于是走过去问:“他们这桌刚开局,得等半天呢,您要不看看别的,或者喝点什么?”
拿书的奇怪客人抬起头:“一瓶矿泉水。”
服务员:“……”
客人越过服务员,看向麻将桌上一个背对着他的赌徒,又说:“或者别的也行,我不喝你们这的东西,要是干坐着不太好,我就买一瓶饮料放这,达到最低消费标准就行了,别来打扰。”
她声音不高,但吐字异常清晰,说的话像个“棒槌”,语气却是油滑的老江湖。
服务员感觉到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麻将桌边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后脊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见鬼似的望向这位神秘来客。
服务员笑了一声:“马哥,找您的啊?”
“马哥”是他们这的常客,就住附近,隔三差五就会带人来玩一次,他手下一帮人,都是托,流动作案,专门坑拆迁户。
这一桌看似是随机组的局,其实除了目标肥羊,剩下陪玩的都是马哥的人,套路就是先给肥羊喂牌,让他有输有赢,赢得大输得小,喂出他的牌瘾,然后打牌之余请吃饭、一起玩,套俩月的磁,套得差不多能拜把子了,拆迁补偿款也该下来了,收网设局一网骗得人倾家荡产,再让他欠一笔高利贷。
马哥半身不遂似的抬起一只手:“你……”
“放出来了。”客人——甘卿把手里的书塞回包里,似笑非笑地绕过马哥,来到那络腮胡子的“肥羊”身后,弯腰看了看他的牌,又翻了翻他桌角赢的钱。
“肥羊”莫名其妙:“哎,你是干什么的?”
甘卿把钱卷成一卷,塞进肥羊胸口的口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下巴示意他看另外两位牌搭子——这二位方才装得好像谁也不认识谁,这会却露了陷,都站在了马哥身后。
甘卿:“土豪,套路你呢,还没看出来么,见好就收吧,再不收失足了。”
“肥羊”愣了愣,脸色一变,飞快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跑了。
服务员感觉气氛不对,可是来人孤零零的一个,又是个女的,如果是专程来闹事的,胆子未免太大了点,他摸不准她是不是报警了,又怕叫人来反而被一网打尽,因此连忙朝看场子的人使眼色。
“别忙,”甘卿说,“我以前跟马哥住邻居,这回就是来找他叙叙旧,私人感情。”
马哥压着嗓子说:“别……别在人家这说,我们出去。”
甘卿似乎是低低地笑了,抬手一拉兜帽,她手指间有个小刀片倏地一闪,马哥额角的冷汗都下来了——十年前,眼前的人还是一身学生气,在一家歌舞厅里找到自己的时候,不肯喝那里的东西,就是很直白地让服务员按着最低消费随便上一瓶饮料。
后来听说她杀了人。
马哥一直记得那个又青涩、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小女孩,方才听见那句熟悉的话,他汗毛一下就竖起来了。
马哥带着她来到一个露天的早点摊,贼眉鼠眼地往左右看了看,见大街上人来人往,他好像是获得了一点安全感,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大口:“你怎么找来的?”
“泥塘后巷拆迁,安置房在这边,”甘卿说,“有心找你,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混得不错啊马哥,当年您是自己赌钱,欠了一屁股债,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做局的人,他们管这个叫什么?产业升级?”
马哥紧张地抠着桌角,嗫嚅道:“但我……我跟你可无冤无仇的,我还帮过你的忙……”
马哥是泥塘后巷没被严打之前,住在那边的一个混混,该混混五毒俱全,还是个烂赌鬼,非但没被追债的打死,反而加入了对方的阵营,全凭一身泥鳅一样有缝就钻的混功,尤其擅长牵线搭桥、打探消息。
甘卿当年找卫欢报仇,就是通过这个人进入了那个见不得光的地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