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兰川没吱声,路灯扫进车里,在他的五官上打下了浓重的阴影。
他们现在一切的信息,都是来自卫欢那封遗书性质的独白。
喻兰川是不信的——卫欢投胎都该上小学了,人品怎么样,他不了解,一面之词说明不了什么;何况就算卫欢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让人溜得满世界乱转的杀手也不一定猜得准真相。
杨老帮主德高望重,这么多年有目共睹,比起别人的判断,喻兰川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手里握着丐帮那么大的势力,如果老杨真的有那么重的私心,他早像王九胜一样发大财了。一个没事捡破烂当宝贝回家的老人,会跟杀人灭口的事扯上关系吗?
可是……如果他老人家真的无辜,这半夜三更,他往凶案旧址跑什么?
还有,正如卫欢所说的,如果老杨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杨平逐出门派,还不给一个正当理由?
随着城市扩张,老工业区早就拆迁改建了,三十多年前的永春路口早就变了样,小厂房都成了高楼大厦,形成了一片新起的住宅区。西侧远离主干道的地方还有个公园,这会饭后散步的人们都回家了,热闹的公园寂静下来,树丛里开始传来野猫的叫声。
于严把车停在公园门口,拿出手机对了一下:“当年着过火的那片旧厂房就在公园里头,是这吗?我……我要不要拿根警棍什么的?哎,兰爷!等等!”
说话间,喻兰川已经一马当先地闯了进去。
公园正中间是个人工湖,上面修了石桥,岸边一圈大柳树已经郁郁葱葱地长起来了,月色浮在水面上,一层一层的随着涟漪散开,碎金似的。
张美珍扶着老杨帮主在湖边的一条长椅上坐下:“据说当年修这里的时候,他们找人看过风水,有这个湖,就能镇住怨魂。”
老杨老了,在医院走了一圈,他就跟被什么吸走了生命力一样,原先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他顺着张美珍的目光,眯起眼朝湖面望去。
“其实那会就有消息说这片要拆迁,当时有人说要建新厂,还有人说是被政府征用盖大楼……那会谁能想到这会变成个公园呢?”张美珍按了按鬓角,“谁又能想到,咱俩因为这块地方上发生的事分道扬镳呢?唉,杨平的事我听说了,你跟他断绝关系小二十年了,又……都已经这样了,还是心宽一点吧。”
老杨扭过头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冲她一笑。
张美珍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站了起来:“半夜三更的不回家,非要下车,也不知道你抽得哪门子风——行了,看也看了,坐也坐了,没别的事了吧?走吧,别着了凉再给自己找病,真当自己二十岁小伙子呢。”
“我等的人还没来呢。”老杨轻轻地说,“你先走,我再坐一会。”
张美珍:“你等谁?”
她话音没落,就听见了脚步声,轻轻的,但也没加掩饰——
张美珍猛地扭过头去,看见一个幽灵似的女孩。
第一百零二章
“你是那个……”张美珍迟疑了一下,她天天昼伏夜出,没事也不会去宠物店逛,一时只觉得小姑娘面熟,没把眼前人跟那个单挑杨平的杀手联系在一起。
人工湖里突兀地起一阵蛙声,水边的泥土翻起了腥气,悄悄——朱俏,在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一张素面朝天的小脸,白得像吸尽了周围所有的光。她的目光黑沉沉地越过张美珍,落在杨老身上。
杨老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换了拐杖,既不是已经交到警察局的绿竹棒,也不是孙女买的实木杖,而是根塑料的四脚拐杖,在地上一戳,就留下四个小坑。如果说做工精细的手杖还有些“老绅士”的做派,那么这种“行走的衣架”,则完全透着一股衰朽的暮气了。
老杨帮主喘气的声音变大了,胸口那一对肺成了老风箱。他略带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想到,朱聪那孩子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张美珍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杨老帮主,有点紧张,她在医院照顾病人,身上当然不可能带什么凶器,唯一跟金属沾边的就是家门钥匙。
悄悄往前走了一步,张美珍就一把抓住老杨的胳膊,以长椅为屏障,往后退了一点。
几十年前,这二位一个是德高望重的五绝之一,一个是千变万化的行脚帮北舵主,都是一亮起手式就能让人丧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