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这是上什么狗屁的学!”男人把她的书包砸在地上,东西倒得到处都是,除了她自己用得很精心的书本,还有杨逸凡从批发市场带回来的文具。
确实都是小玩意,可是她为了节约成本,往返一趟要走上十几里,不合脚的破鞋快把她一双脚给磨烂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常年以穿得像乞丐为荣的男人犹不解气,在上面又蹦又踩:“卖东西……你个下贱的行脚帮胚子!居然去卖东西!你都给我丢人都丢到学校里去了!我看你中考不用去了,反正义务教育也义务完了!!”
十四五岁的女孩,有几张脸皮受得了这个呢?
杨逸凡从那天以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学校,只是后来凑合着去参加了一次中考——成绩当然惨不忍睹,去了个别名“垃圾堆”的普通高中。
那会高校还没开始大规模扩招,不是重点高中,基本也就提前告别大学了,她混在一帮社会青年预备役里,学会了抽烟喝酒打群架。当年做正经小生意被她爸打成“下贱”,她于是改行收起了“保护费”,成了纯粹的小流氓。
浑浑噩噩三年,杨逸凡准备被倒进社会的熔炉中炼成人渣,污染一方环境。
可是就是她高三时,杨平年轻时候做过的一些垃圾事东窗事发,老杨帮主气得在当年的武林大会上公开宣布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杨平离家出走,销声匿迹,她妈出去找的时候,因为精神恍惚车祸死了。杨逸凡被爷爷领走,老杨看不惯她那德行,下手狠狠地收拾了她好几次,爷孙俩每天闹得鸡飞狗跳。可爷爷的打狗棒里含着拳拳之心,力逾千斤,杨逸凡终于被这根绿棒子降服了,半年后,她收了心,参加了高考。
落榜后,杨逸凡又被老头逼着进了复读班,拼了一年,考上了一所不好不坏的学校,就这样,总算是险象环生地从熔炉边溜走,堪堪回到了正常的轨道,长大成人。
可是人长大了,恐惧犹在——她喜欢猫狗,唯独对吉娃娃阴影深重,每次在街上看见这个物种都得绕着走。
学费只能交一把毛票的尴尬、拼命想用书包掩盖的破洞校服、同学的指指点点……都像疤痕一样盘踞在她身后,抽打着她,让她一直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你活得像什么,就是什么》。
《别把二十岁的面霜抹在四十岁的脸上》。
《那些xx岁还在穿xxx的人》。
《你不狂奔,连末班车也不会等你》。
《讲一个恐怖故事——当你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父母的模样》。
《如何变成一个便宜的人》。
《你碌碌无为的样子真可耻》……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杨逸凡顺手接起来:“喂。”
“我是苗峰,前几天去过你家,我的警号是……”
“哦,我记得你,”杨逸凡喷出一口烟圈,打断他,“喵队,又什么事?”
苗队觉得她发音怪怪的,也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还是电话走音,他顿了顿,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对杨逸凡说:“网上有一些东西,不是从我们警方流出去的,跟你打声招呼。”
杨逸凡一挑眉:“什么东西?我裸照?”
苗队:“……”
杨逸凡:“要是以前的照片就酌情帮我删一下,近期的就放着呗,我最近的身材管理还不错。”
苗队听她说话血压就高,调动全身的涵养憋住一口气,公事公办地说:“我们正在协调有关部门积极处理,但杨女士,你上次说那次聚会你走得早,很多事不知情,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没说实话,一会还会拜访,请你配合调查。”
说完,苗队那头挂了电话,杨逸凡这才发现,没一会的功夫,自己微信上有一串“未读消息”。她愣了愣,打开其中一条,一个朋友说:“我靠,这是你吗,你摊上事了!”
底下是一张照片和一段视频,照片就是苗队给她看过的那张,她在出事那天宴会上拿甜点的照片。
视频应该是偷拍的,拍视频的人手很抖,不时有植物叶子入镜,那人应该是躲在花盆后面,视频主角正是杨逸凡本人,还是那身宴会上的衣服,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跟人聊天。
她好像是喝多了,一手勾着香槟,搭在一个年轻男孩的肩膀上,正在跟人嘻嘻哈哈。
拍视频的人仿佛唯恐观众听不清,还给她加了字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