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犯了门规,要被逐出门墙的时候,师父才会亲手写这么一封信,供奉到师门,以示正式断绝师徒关系——如果卫骁没有归隐,他还应该把这封断交信昭告四方,让所有敌友都知道,甘卿这个弟子,从此和万木春再没有瓜葛了。
少女甘卿的目光像是要把那张红纸烧穿,她盯着孟天意手里的信封看了良久:“我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我……他要跟我断绝关系?”
“你师父也是在气头上,”孟天意以为把她吓唬住了,好言好语地说,“你啊……哎,杆儿!你干什么!”
孟天意大惊失色,只见甘卿刀锋落下,像拆快递一样豁开了自己本就受伤的右臂,喷出去的血溅了一门框,她的手软哒哒地垂了下去。
甘卿疼得额角青筋暴跳,抽着气,一字一顿地说:“那就还给他……一刀两断吧。”
孟天意追了出去,可那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了留下一行血迹。
“查了。”于严突然开口,拉回了甘卿的注意力,“那天你在行脚帮的地盘上出现,表现实在不像一般人,我就回去查了……也告诉过兰爷。”
甘卿一愣。
“喻兰川今天请假,你知道吗?”于严说,“我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他就因为自己弟弟被绑架那一次请了一次假。他是……怕你走。”
甘卿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看见一辆非常低调的黑色小轿车停在不远处的路口,隐约有点眼熟……今天好像在别的地方也见过这辆车!
甘卿低头翻出手机,见微信上有个未读信息,她约见的中介发信息道歉,说她犹豫不定的那处凶宅已经被人高价租走了。
甘卿撂下手机,大步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车窗落下来,露出小喻爷的脸。
“你跟我抢凶宅?还高价?真……”甘卿忍不住骂了一句,转身就走,喻兰川连忙发动车子,隔着几米,不声不响地缀着她。
甘卿猛地刹住脚步,喻兰川立刻跟着踩刹车,像个死乞白赖求收养的流浪猫。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喻兰川喉咙动了动,紧张地看着她。
甘卿:“八百年没人要的凶宅就这么处理出去了,早知道我跟中介要提成了!”
喻兰川被她喷得一愣,好一会,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拍方向盘,嘴角控制不住地露出一个笑。
半个月以后,旧历新年到了,一百一挂上了大红春联,周老先生也终于出院,平平安安地回了家。周蓓蓓终于知道了自家房子的真相,大哭一场,不知道是最后的希望落空,还是心疼别的什么。
不过她也好歹算是解脱了,不用每天再去盯股指,市场上有点风吹草动就焦虑了。
于严带来消息,全市范围内针对传销、诈骗的严打活动年后就要开始了……不过经过这么一场,这些被解救的老年人们都成了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一时半会也不会上新的当了。
虽然韩东升依然升迁无望,韩周依然不及格,刘仲齐仍然在和英语死磕,喻兰川的年终奖总比预期的少。
但……
人还在,年总还是要过的。
甘卿拎着年货,来到那片老筒子楼,照例给她一直暗中照顾的独居老太太送去。
临走时,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客厅里女人的遗照。
那个女人姓陈,叫陈娟,因不堪丈夫家暴,在一个孤独又绝望的深夜里,捅了她醉酒不醒的丈夫十一刀,被判无期徒刑。
入狱六年后,她在狱中因病去世。
死前最大的愿望,是有人照顾她的老母亲……那个没有独立生活能力,一手把她拖向万劫不复之地的人。
甘卿记得,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
第四重 失焦
第五十九章
每到春节,像燕宁这样的城市就会变得空荡荡起来,条条大路宽阔通天,来往的地铁全像专列,热气腾腾的城市热岛也短暂地熄了火,于是大年夜里,一场雪无声飘落。
一百一十号院不凋的松柏披上雪白的挂霜,停了满院的私家车开走了一多半,小院空旷起来,唯有“针灸花圈”一条龙服务的小电动,一枝独地戳在进门的地方,后窗上的雪被人用手划开,写了个“升棺(官)发财”几个字。
这几天星之梦的生意都不太好,一天不见得能开一回张。
好多人把元旦和春节都笼统地叫做“过年”,但其实此年非彼年,是冰火两重天——元旦是星之梦的销售高峰,来买新年福袋的青少年一波接着一波,甘卿忙得水都没时间喝一口;一个月以后的春节则是另一番光景,那些时髦闹腾的青少年仿佛一夜之间融化了,混进了各自的大小家庭里,要不是还能在网上吱一声,他们就像凭空从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