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掀开彩云霓织就的帘子,看见一个狼狈的女妖怀里抱着个畸形的小尸体,面容枯槁如凡人老妪,沉默无声地跪在路边,眼睛竟已经浑浊得流不出眼泪。
公主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那时候,她的心该是动容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被别人触动,想做点事。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向来什么都有,只差了那点伟大的功绩装点妆奁,为了新奇有趣、自我感觉良好而已。
到底是因为什么,说不清。
太久远了,她已经忘了。
她先是代表妖族,去南明谷,想让神鸟一族用赤渊之力补上那些莫名流失的灵气。朱雀族长亲亲热热地接待了她,又客客气气地送了客。
可能是因为她真心认为神鸟一族高高在上,像挂在墙上的泥塑神龛,根本不知道世间疾苦……也可能只是不习惯被拒绝,总之,公主愤怒极了。
朱雀一族拿着赤渊的“风箱”,赤渊对他们来说,不就是个随时能调火大火小的灶么?还推脱什么“擅动赤渊会打破天地平衡,招致劫难”的混账话。
那她干脆打破个“天地平衡”,给这帮目下无尘的鸟看看。
于是她和妖王密谋,终于引爆了那场轰轰烈烈的混战。
她曾经以为那会是她一生辉煌的起点,没想到那是她的劫。
献祭太可怕了,像是每一个毛孔都被冻住,阴冷的气息沉入丹田气海,再流经全身,她能感觉到被活生生抽空的痛苦和恐惧……两次。
第一次是把自己沉入大阴沉祭。
第二次是陈氏应计上钩,当宝贝一样挖走她腹中那个“毒瘤”。
她在不死不活之境里徘徊了不知多久,有时候几乎分辨不出,她那让人厌倦的前半生是不是想象出来的一场梦。
她曾经有多无欲无求,后来就又多不顾一切。
她必须要回到云端上,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现在,终于……
她自由了。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附在那些肮脏凝滞的凡人身上。
她觉得身体无限轻盈,像是能直上重霄,久违的力量感充盈进百骸。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一声叹息——从她心里发出来的,好像她身上有另一个灵魂似的。
那种充盈又温暖的力量感突然变了调,公主还没回过神来,温暖就变成了灼痛,她像个装了易燃易爆物的破口袋,从身体里面着了火,一时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来不及细想出了什么岔子,她本能地想跑,却发现这具朱雀身不受控制。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赖以为生的供奉之力感觉不到了!
与此同时,远处正准备朝那可怕的石像开第二炮的直升机上,观察员目瞪口呆地举着望远镜:“慢……慢着,是我眼花了吗?”
只见那眉目秀丽的女神石像上着起了雪白的火,石头好像成了易融化的蜡,导弹都没炸坏的五官忽然自己化了,很快变成了一张没鼻子没眼的空白石板,显得脸都大了两圈!
对公主来说,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张没有五官的脸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了。
接着,离火过处,那石像竟又重新“长”出了五官——不同于女像的精雕细琢,那张脸雕刻手法十分朴素,但眉目清正,隐约似有神光……
那是千万年前,远古先民们对朱雀神鸟的想象。
石像睁开眼,无悲无喜地透过朱雀的肉身,看见了在离火里翻滚的妖族公主。
“不……不可能……”她语无伦次地叫起来,“不可能!你已经死了!世上已经没有朱雀神像了!丹离!你的神位已经被天魔……”
石像注视着她的瞳孔中似乎多了一道幻影,依稀是三千年前阴魂不散的帝师。
丹离的声音透过重重烈火,在她耳边响起:“可你不是费尽心机,亲手用供奉之力烧出了新的南明神鸟么?”
“你……”
“先民供奉的朱雀神像,是祷祝神明,保佑安康平顺的,你私自窃取,耍小聪明借供奉之力苟延残喘也就算了,反正神鸟踪迹已绝,神像也如你所愿,被天魔碎尽,没人管得了你。可你不甘心像我一样,终身受制于雕像身,没有面孔、没有力量,活得像个影子。你甚至不愿意成魔,因为魔气之源是赤渊,天魔与人魔都要受制于此,对不对?殿下啊,你也太骄纵了,想要为所欲为,一点束缚都不要么?”
公主觉得自己已经被烧透了,她像是成了某种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