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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次品(30)

作者:priest

而护理室里,陆必行的四个学生每人得到了一针防眩晕药,药起效很快,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四个人已经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怀特说:“虽然回去得写一打检查,但是我觉得值了,有这经历,就算将来移民第七星系,也够我吹上一辈子了!”

另一个男生——也就是斗鸡说:“也不知道咱们将来还分不分学院,如果分,我一定要选机甲操作,太刺激了。”

“差点把你刺激死。”薄荷凉凉地说,“哎,书呆子,你移民之前把尾款给我结清啊。”

“咱们现在已经是生死之交了,可是你只看重我的钱。”怀特叹了口气,“话说回来,咱们学校不是有奖学金吗,你们俩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要养家糊口,”薄荷沉默了一会,“我是孤儿院的,去年院长拿着钱跑了,孤儿院也散了摊子,撂下一堆小崽,没办法,我们几个大的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试一试,看能不能弄来钱,不行……不行再各走各的,让那些小崽自生自灭。我在黑市上卖过东西,给人私改过武器,都只能赚一点钱,听说机甲设计最赚钱,所以来碰碰运气。”

黄静姝独自躺在护理室里,有些不合群,这时,插了一句:“移民也没什么好的,哪都一样。”

几个学生想起她是空脑症,知道她家恐怕是从别的星系来的“失落者”,一时都没敢接话。

沉默了好一会,薄荷刻意打破尴尬,对怀特说:“哎,书呆子,你不是有钱吗,出个价,回去我替你写检查。”

几个青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价还价起来。

“等回学校……”

林静恒没再往下听,他透过精神网扫过黄静姝倔强的脸,想起了她的名字。

静姝。

“嫁给格登家的人,等于嫁给‘管委会’,你想清楚,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好歹我还没死。”

“我是自愿的,哥哥,嫁给管委会有什么不好吗?”

她叫“哥哥”的语气,听起来和称呼“阁下”、“先生”一样客套礼貌,说话时不看他的眼睛,目光停留在他下半张脸上,未语先带三分笑,问一句才答一句,好像这个亲哥哥只是个陌生男人。

他记得自己被陆信领走的那天,小小的女孩在后面追着车,一直追到车子飞上空中轨道,她仰头时摔了一跤,机器人和保姆大呼小叫地扑上来把她带走,林静恒看不清她是不是哭了。

那么久远了。

几十年过去,他都不大记得那小女孩的模样了。

第21章

“先生。”湛卢的声音闯进了机甲的精神网,好像一颗小石子,砸起细细的涟漪。

林静恒短暂地收回散落在黑暗里的意识:“恢复多少了?”

“5%。”

“能替我联系白银九吗?”

湛卢顿了顿:“抱歉先生,能量不足,无法在星际范围内搜索并定位对方。您想体验一下我的‘极限功能’吗?”

极限状态是指电量低于一定数值,机甲大部分功能被迫关闭的状态——湛卢现在情况特殊,如果他的机身也在,一般时不会轻易断电的。因为一架超时空重型机甲一旦能量不足,在星际战场上通常意味着机毁人亡。

机甲的极限功能,通常是人和机甲都只剩下一口气时,仅剩的功能。高级机甲的机甲核个性化设计很多,机甲极限功能的功能设定,通常表现了机甲主人的死亡观。

林静恒还没研究过湛卢的极限功能是什么,于是问:“启动,你的极限功能是什么?”

湛卢回答:“陪您聊天。”

林静恒:“……”

什么脑残功能!用二手机甲就这点不好。

湛卢的前任主人是个天性浪漫的男人,给湛卢这架传奇机甲设置的极限功能就是聊天,可能是想在死到临头时再聊五块钱的。

“要是我哪天改行当设计师,我一定专门出产核心人工智能是哑巴的机甲。”林静恒问,“自定义的极限功能可以更改吗?”

“可以,”湛卢的声音在浩渺的机甲精神网里轻轻震荡,“您拥有我的一切权限。”

“那就改成……”林静恒顿了顿,突然词穷了。

如果是死到临头,他想要什么呢?

这问题太简单了,林静恒活到这把年纪,不敢说知道别人,起码了解自己,他可以不假思索的回答,死到临头,当然是想多杀一个赚一个,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机甲的极限功能是自杀式爆炸。

可是……这二手机甲是那个人留给他的。

他记得那天夜里,乌兰学院下了大雨,所以应该是个周二。

乌兰学院占地六千五百平方公里,差不多是一座中型城市的面积了,一半是校舍,另一半是一片建校时规划的森林,两百多年,一代人还没过去,林木已经参天,为了维持环境湿度和水循环,每周二中午到午夜,是乌兰学院的自习时间,学校会集中安排下雨。

当时陆信被软禁调查,机甲湛卢就被封锁在乌兰学院里。

三十三年前的那个傍晚,林静恒得到消息,三位一体的联盟议会对陆信下了秘密拘捕令。

他偷走了湛卢的机甲核,用实验室里的空间场强行突破门禁,想要赶到陆信那里。

民用载人空间场本身已经是紧急情况下才会动用的,会给人体带来极大的负担——何况他拿的还是个毫无防护措施的半成品,连续三次跃迁定位不准,他用半成品的空间场跳了四次,摔在陆家附近的时候,脊柱严重损伤,腰部以下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是带着乌兰学院的雨水,一步一步爬过去的。

那时候,他和旁边那几个花钱找人写检查的小崽子差不多大,年少轻狂,头脑空空,里面装着很多疯狂的念头,汪着很多的水。

陆信被他这个从天而降的意外吓坏了,赶紧调来急救舱,骂骂咧咧地说:“乌兰学院的浇花水是怎么呲进你脑子的?”

林静恒挣扎着把湛卢的机甲核递给他:“没时间了,湛卢在这,你随便接一台机甲,先走!”

陆信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地回答:“你快滚一边去吧。”

然后把他强行塞进了胶囊一样的急救舱。

带有麻醉镇痛效果的营养液和药水渗入他的身体,剧烈的疼痛全都开始麻木,林静恒很快开始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透过透明的急救舱盖,发现在这么一个深更半夜里,陆信居然穿戴得很整齐,还换了一身非常隆重的军装。

他心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可是自己一动也不能动。

一个瘦高的影子从他身后走出来,是陆将军的副官。

“去提辆车,”陆信吩咐副官说,“一会你趁乱,偷偷把这小子送回乌兰学院,找校医院的兰斯博士,他以前欠过我一个人情,知道该怎么处理。”

副官敬了个礼,推起小急救舱:“我永远忠诚于您。”

“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陆信低头回礼,然后抬手在急救舱上拍了几下,对快要失去意识的少年说,“我心里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多到我有点撑不起这个摊子了,我把湛卢留给你,把你留给联盟,以后……”

那话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像是他一个幻觉,林静恒总觉得那天他听见了陆信的一声叹息,然后是一句模模糊糊的……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再次醒来的时候,林静恒已经被秘密送回乌兰学院,他被关在封闭的急救舱里,校医兰斯博士对外说他实验操作失误,因为感染,需要住院隔离,他像个被盖进棺材里活埋的吸血鬼,疯狂地撞急救舱门,抠舱门的缝隙,每一根手指都扒得鲜血淋漓,再在急救舱里药水的作用下恢复如初,就这么被关了三天。

三天以后,外面已经变了天色。

据说陆信在那天夜里乘坐一架非法机甲出逃,被联盟卫队追到玫瑰之心外,三枚重型导弹同时击中机身,连人再机甲,碎成了茫茫宇宙中一把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