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恒看了他一眼:“有可能,第一次增兵是正当防卫,可以理解,但第二次增兵,就有点被迫害妄想症了,如果我是杜克,作为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司令,大概心里也不会太痛快……再说联盟中央和各星系中央军之间再起矛盾是迟早的事。”
陆必行若有所思地问:“怎么?”
“权力欲哪有止境?”林静恒说,“战时,各地中央军趁机占地,各自为政,就像第七星系的安克鲁一样,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方军阀,后来因为形势所迫,被伍尔夫整合在一起一致对外,但局势一旦平息,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听起来官大了,实际再次从一方霸主降级成了联盟的下属机构。各地中央军早年和联盟是有积怨的,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现在手上有实际军权,不用挑拨都会有异心,何况……
林静恒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吐出了后文:“何况还有自由军团,林……林静姝在里面搅合。也许矛盾提前被引爆了。”
“……或者也还有另一种可能,”陆必行把滚落到墙角的领带捡回来,团成一团,他神色凝重下来,心不在焉地随手把领带塞进了湛卢的机械手里,“绕回到方才的问题,就是杜克……或者有人利用他,故意营造出一种那边出事的假象,随即向我们紧急求援,目的还是为了引诱我们的人出去,然后找机会放一匹‘特洛伊木马’进来,这都不好说,联盟的局势太复杂了——当年第八星系被迫封闭时,他们用的不就是这个套路么?我们实在是被蛇咬得有点怕了。”
十六年前,伍尔夫以安克鲁为引,以第七星系数亿平民为饵,一箭双雕,险些毁了第八星系,而现在,历史却好像正在转向一个相似的弧度。
这教训太惨痛了。
林静恒没吱声,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那根领带从湛卢手里抢了回来。
陆必行:“……”
他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整个人从“惨痛”里被薅了出来,脸原地红了三个色号——离开了私密空间,总长作为一个一本正经的文明人,还是有那么一点要脸的。
湛卢莫名其妙:“陆校长这条领带需要拿去干洗吗?”
陆必行弱弱地哼唧了一声:“不用管,我自己收拾。”
林静恒装没听见,严肃地吩咐湛卢:“通知李弗兰,我要听白银一的军情简报。”
“是。”湛卢应了一声,与此同时,楼梯间里弹出一个小抽屉,上面闪烁着几个小图标,代表这是一个“清洗收纳”,衣物餐具等用过的东西随手塞进抽屉,就会自动根据材质和污迹处理,“家用收纳清洗系统刚刚升级过了,以后不单能随时随地响应您的召唤,还可以按照您的个性化需要,把清洗过的物品放回您需要的地方,比如阁楼……”
陆必行:“……湛卢兄,你行行好吧。”
林静恒额角跳出了青筋,直接禁言:“湛卢,闭嘴。”
反乌会秘密基地——
霍普——现在的哈瑞斯先知,听完了手下关于第八星系的种种传言,把他带回来的采访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很多次,最终定格在伍尔夫元帅微笑着对女记者说“夜皇后”的那一段。来回看视频比面对真人更容易观察微表情,那视频上的伍尔夫微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和他平时判若两人。
“先知,伍尔夫应该是怀疑第八星系有了一支超出常人的武装力量,而且眼下各地中央军都因为第八星系的独立而人心浮动,看起来很想效仿,我想伍尔夫是打算在他们做大之前先一步毁掉第八星系。”
霍普皱着眉,盯着伍尔夫那张释然的脸。
手下觑着他的神色问:“先知,您不是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再次发生全面战争吗?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霍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依然是觉得不对。他曾把伍尔夫视为白塔精神的延续,曾因伍尔夫而东山再起,又被伍尔夫利用得体无完肤,而今受困于伍尔夫,一动不能动,像不由自主的棋子一样被那双枯瘦的手紧紧地压在棋盘上,对那位老人感情极其复杂,却也有一点理解他。
不知为什么,霍普总觉得,伍尔夫并不那么执着于联盟统一的大权在握——他已经三百二十岁了,还能握住权力多少年?生前身后孤家寡人,这天大的权柄又要由谁继承?
他上一次见伍尔夫,还是刚刚惊闻林静恒率白银十卫高调出现之后不久的事,伍尔夫秘密找他去的,但从头到尾没说什么正事,只是仿佛有感而发地对他说:“你们——你和静恒心里一定都觉得,这个联盟是建立在阴谋和谎言上的,虽然你们都不想破坏现有的和平,但都对这种和平不屑一顾……你们错了。”
“这个世界就是建立在阴谋和谎言上的,但世界并不丑恶,因为总会有人成为谎言的祭品,中和掉民众的愤怒,然后把已经建成的世界延续下去,这是必然规律……送你一个小礼物,回去看。”
对了,伍尔夫送给他的,是一包黑郁金香“夜皇后”的种子。
那包种子有什么深意?
“先知!”这时,一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打断了霍普的思绪,“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杜克在返回沃托途中遇刺身亡,他们说是我们干的!”
霍普狠狠地一激灵:“什么?!”
“什么?!”王艾伦整个人如遭雷击,“你再说一次,谁遇刺?”
“可靠消息,杜克将军今早在返回沃托的途中,意外遭遇海盗反乌会的伏击,遇刺身亡!”
王艾伦冷汗都下来了,杜克是中央军之首,在那些不停调配的老军阀里一呼百应,他死在第一星系,这事还说得清吗?王艾伦想“挟天子令诸侯”,操纵伍尔夫摆布中央军,可也要“诸侯”都愿意服从“天子”才行。
他脑子里“嗡”一声,情急之下,差点忘了除了他和伍尔夫本人,其他人并不知道反乌会背后的人是谁。
就在这时,他的个人终端收到密电,王艾伦挥开手下,独自走进密室,立刻接通:“刚才杜克……”
“杜克是我杀的。”林静姝不紧不慢地打断他,“不用紧张。”
王艾伦全身的骨头都在往外冒凉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疯了吗?”
“杜克今早没经任何手续,私自离开边境,带了一支含重甲的机甲战队,我没记错的话,沃托重地,任何带有跃迁阀的武装不经特批不准靠近,就连当年白银要塞的林静恒上将都只能乘坐星舰,一道一道过关,”林静姝一垂眼皮,“杜克难道比他还狂妄,还不懂规矩吗?他就是故意的,我不在半路截住他,现在他已经到沃托逼宫了,你打算怎么收场?以德服人吗,亲爱的秘书长阁下?”
王艾伦天生橄榄色的脸比平时白了一层:“各地中央军听到会怎么……”
林静姝轻轻笑了一声:“杜克带机甲战队直逼沃托,各地中央军听了又会怎么想?在这件事上,先下手为强,而且秘书长阁下的尊臀怎么就自动和星际海盗坐到一条板凳上了?杜克将军是被反乌会刺杀的,和您有什么关系?您只要负责义愤填膺就好了啊。”
王艾伦做贼心虚,这会才回过神来,缓了口气,他眉头依然没打开,目光冷冷地射向林静姝:“你说得倒轻松,杜克遇刺的地点距离联盟军驻地不到一个航行日,就算人真是‘反乌会杀的’,联盟中央能脱得开干系?你是不是故意的!再说是你告诉我,眼下只要伍尔夫还活着,自由军团威胁还在,联盟和中央军就不至于立刻翻脸,为什么杜克会突然有这一出?”
“冲动是魔鬼吧,也许杜克对陆信将军的感情格外深?我又没有扛着炮筒打过仗,怎么会理解那些丘八的个人崇拜?”林静姝面不改色地说,“伏击地点选择在那里,是因为再往前,就要进入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的巡逻半径,秘书长,你还真以为我手下那些虾兵蟹将是正规军的对手啊?要是那样,我早就武装拿下沃托了,用得着在这里受您的无理指责和怀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