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代”是很显赫的级别,显然,对于这位军官来说,“四代”的身份比他的名字和职务还荣耀。
而“四代”在自由军团里,通常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一个小小行星上的保安队长,因此他能爬到这个位置,一定是立过大功。
哈登博士点点头:“原来他是你救回来的。”
“唔……不,博士,”军官犹豫片刻,在鸦片芯片的作用下,到底说了实话,他一低头,“我确实是因为他,这两年才有幸随着芯片升级,一路晋升到了‘四代’,但其实我不敢说他是我救的。”
“那时我奉命徘徊在战场附近观察林将军的动静,但是他们打得太激烈,场面太失控了,我们根本不敢靠近,当时本以为他们要撤回随时要封闭的第八星系,我还在犹豫,这样回去复命能不能交代得过去,战局就天翻地覆了……我吓坏了,以为自己没有完成任务,万一林将军在我眼皮底下出事,我回去一定会被处决……等那些反乌会的残兵撤走,我才又不甘心,循着剧烈爆炸的能量反应找过去……”
哈登博士说:“我听说了,反乌会在他们穿过跃迁点的时候,把联军和跃迁点一起引爆了。”
“是,根据我们事后推断,当时林将军所在指挥舰应该是一马当先的,也就是说,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已经穿过跃迁点了,相比后面那些直接被闷在跃迁点里的,他这身先士卒的习惯给了他一线生机,而他的机甲上有一枚超级机甲核——也就是‘湛卢’,超级变形材料在爆炸中化作紧急生态舱,替他挡了一下,他才没有立刻化为尘埃。”
哈登博士说:“但再厉害的机甲核也是人造产物,人造产物不可能扛得住跃迁点爆炸的能量级。”
“对,所以这枚珍贵的机甲核随即彻底报废,里面的人应该会立刻暴露在宇宙射线之下,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军官说,“但是您敢相信吗,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是有意识的,而且没有等死——我方才和您解释过,爆炸发生时,他所在位置距离反乌会是最近,在那枚机甲核精神网消失前的那片刻,他把超级机甲核广阔的精神网铺到了极致,扫了埋伏的反乌会一个边,入侵了一台小型机甲。”
哈登博士:“……这不可能。”
重甲里是设有机甲收发台的,中小型机甲都能停靠进去,类似能停靠战斗机的地面航母,必要的时候,一台重甲本身可以变成一支小战队。
但机甲设计师考虑实战,为了安全起见,这些小机甲停靠在重甲中的时候,是受重甲精神网管辖的,也就是说,除非有人入侵了重甲的精神网,释放了小机甲,这些无人驾驶的小机甲的精神网才会独立,才有被入侵控制的可能性。
而一台重甲上,至少有一个加强连的备用驾驶员,即使是林静恒带着完好的湛卢,有横扫千军之能,最多也只能是让这些重甲的人机对接口不稳,震荡一会,仅靠他一己之力,长时间入侵重甲精神网是不可能的。
何况他当时那种惨样,能连着机甲核的精神网没断,已经是奇迹了。
“就算他求生意志强到逆天,反乌会的重甲精神网被入侵,他们自己感觉不到吗?”哈登博士问,“生态舱是很小,在碎片满天飞的混乱中不容易被注意到,但他入侵对方精神网,不是暴露自己的位置吗?一个破破烂烂马上要自己崩溃的生态舱,不用做什么,朝他喷一口尾气就足以要他的命了。”
“我们后来修复了一部分记录仪,”军官说,“发现他不是随机选的入侵对象——跃迁点引爆,整个联军被卷进去,无数机甲里无数武器库自爆,扩大了能量级,反乌会的计算其实很精准,但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把敌军的武器库和火力真实情况估算得一分不差,所以他们的侧翼被爆炸余波扫了个边,导致几架重甲的防护罩和精神网有不同程度的破损,他选择的那一架重甲的机甲收发台起火脱离机身。他在千钧一发间入侵了机甲收发台上一台小机甲,利用小机甲,向他所在生态舱打了个临时防护罩,但是反乌会很快察觉到这部分脱落的机甲收发站,将其引爆了,随即他的机甲核精神网崩溃,在这种情况下,一次精神网强行崩断,脑死亡都是大概率事件,何况他经历了两次。”
卫兵队的军官叹了口气:“我们找到他的时候,那个临时的防护罩也快被粒子流消磨干净了,这个人太可怕,但凡反乌会临场反应慢一点,或是他的机甲核能再多维持几秒,说不定他都自救成功了,可惜……”
林静姝只要世界上还有这么个人,并不管他是不是真正的“活着”,这些被发配到这里的医学精英们也只好勤勤恳恳地保护他的身体,他们精心修复了生态舱,甚至用一个外接的精神网,给原本“死无全尸”的精神网缝缝补补,让它看起来能以假乱真,假装生态舱里的植物人沉睡在其中,随时能唤醒。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里面的人不可能还活着。
“博士,只是恒星风暴造成的扰动吧?”军官问。
哈登博士沉吟不语,就在这时,地面传来隐约的震颤——应该是有外星机甲降落。
十五分钟以后,林静姝甩开了她的护卫队,拎着高跟鞋狂奔而至,脸上没来得及施任何粉黛,显得有些狼狈,嘴唇却因为剧烈运动泛起嫣红。
卫兵队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连同方才的“四代”军官在内,全都屏息凝神地站直了,目不斜视地假装自己只是摆设。
哈登博士抬起头看着她,她一缕长发黏到了下巴上,海藻似的,剧烈的喘息让她有些站不稳,林静姝表情一片空白地和老人对视片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哈登博士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很小很小,不会超过十岁,会拼命地追逐着自己远去的亲人、会摔倒、会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然而仅仅是片刻,她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护卫队那帮废物们终于追了上来。
林静姝的目光平静了下去,她缓缓把乱糟糟的长发捋好,掖回耳后,穿好鞋,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冷淡地冲四代军官点了下头,接过哈登博士的轮椅,轻声问:“您怎么也在这?”
“偶尔经过,”哈登博士说,“你们都是劳拉的孩子,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我来看看他。”
“十分感谢您的挂念,”林静姝低头一笑,眼角不弯,随即她抬起头,“怎么,我听说这次是因为预警设备故障引起的?”
四代军官连忙回答:“是,预警设备故障,又恰好赶上恒星风暴……”
“恰好。”林静姝打断他,“不可能是恰好吧?我不相信世界上有‘恰好’两个字。”
军官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林静姝:“彻查,不然……”
她话没说完,实验室里面一个医生突然走出来,林静姝的瞳孔极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主人,我们有理由判断,这不是因为精神网被粒子流扰动的异常波动,而是精神网被刺激后,病人确实做出了反应。”
林静姝的双眉轻轻地动了一下。
“也就是说,病人醒过来的概率大大提高了,关于下一步的治疗方案,我们希望征询您的意见。”
林静姝想也不想地回答:“我需要你们维持现状。”
哈登:“静姝!”
林静姝轻轻一掩唇角,按住哈登博士的肩,状似有理有据地说:“博士,一切都是有风险的,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我不敢让他冒这种风险。安安静静地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有人照顾他,我们俩还能轮流来看他。”
“你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不想让他冒险……”哈登博士低声说,“静姝,是谁间接捅出了禁果在林静恒手里的事?是谁浑水摸鱼,把白银十卫拦在半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