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虽然也觉得大师兄脑子有坑,可师父说他不应该太招摇的话让程潜觉得刺耳,一个人……难道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顺了别人的意才行吗?
难道因为那些蠢人们的羡慕嫉妒,就要违拗本心收敛性情吗?
凭什么!
但这些想法是不便说给师父听的,程潜直觉师父肯定不爱听,只是避重就轻地道:“我看别人都有呢。”
木椿真人笑道:“你练的剑和别人的不一样,真剑容易误伤自己,还是得等你再长大几岁吧。”
程潜:“……”
他总觉得师父话里有话。
船也定下了,招摇也招摇过了,木椿也只好领着程潜走了上去。
这天天气不错,船行千里,风平浪静,连平时影影绰绰不露真容的青龙岛都清晰了起来。水坑有点兴奋异常,大概是海水中的腥气刺激到了她,她没有片刻消停,在师父干瘪的肩膀上爬上爬下,把师父的头发抓成了一团鸟窝。
同行者甚众,从甲板上望去,旁边一条船上坐了一船不知哪门哪派的剑修,正在那真刀真枪地比划。
另一条船边上有几个御剑而行的老头,大概是在为本门后辈保驾护航的,途中可能是嫌船走得慢,一个肥萝卜一样的老头双臂一举,巨大的袍袖迎风而起,鼓起了两袖海风,海上风浪顿起,他们那艘船后面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一阵风似的破浪而去,旁边几艘小舟几乎被它掀翻。
那群剑修的船也险些翻了,一个长辈模样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手提一柄重剑站在了船头,将那剑往身侧一竖,不知运了个什么功法,将脸都憋红了,好歹没让半大不小的船当场翻了。
而扶摇派虽然没人坐镇,却胜在船大,只是微微晃了晃,在巨浪中起伏片刻,溅了些海水而已。
这样一来,程潜发现周围几条狼狈的小船上的人看他们的目光仿佛更不对了。
程潜抓着自己的木剑,面无表情地站在船舷上冷眼旁观,只觉得修行中人一点也不像扶摇山那么清静无为,也有仗势欺人的,而被欺负的不但不去恨那些始作俑者,反而要来嫉恨躲过一劫的。
程潜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想看大能们腾云驾雾了,他胸中那颗又自矜又自视甚高的心又开始出来作祟,感觉和这些人齐舟并进真不怎么样。
因此他转身回到了船舱中,在一片风雨飘摇的摇晃里雷打不动地找了个地方,拿起符咒和刻刀开始做他超额的功课,恨不能第二天就把自己修成个大能。
除此以外,他还从经楼里摸出了一本剑谱,叫做海潮剑法,与这次东海之行不谋而合。程潜的扶摇木剑第二式已经练完了,刚刚开始学第三式,进度基本赶上了李筠——他练得这样快,是因为他是所有弟子中,唯一一个因为练剑被木剑将手生生磨破了的。
与扶摇木剑相比,其他的剑法都仿佛平铺直叙很多,远没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就在他将大海潮剑练了几遍,开始有点领悟的时候,李筠突然闯了进来。
“小潜!”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他的门,“你躲在这干什么?快跟我上去,好像是大师兄说的那个大魔头来了!”
第28章
程潜随着李筠一路狂奔,跑到了甲板上,一冒头就险些被咸臭的腥气给熏个跟头,随即他看见了天上的异状——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此时已经乌云密布,鬼影幢幢的黑云铺展罗列到目力难及的地方,遮住了一点仅存的天光。
海上所有船都停了,方才那些在天上大蛾子一样招摇而过的前辈们也纷纷落了下来,一个个脚踏实地地踩在各自船的甲板上,满脸如临大敌,还有众多后辈们不明所以,也跟着起哄架秧子地一起抬头看天,那瞠目结舌的样子仿佛是在集体等着天降红雨。
李筠坐立不安,来回走动,同时几不可闻地开口问程潜道:“是那个人吗?他要干什么?”
程潜顿时想起唐轸,回道:“可能是趁着仙市人多,打算抓几个修士的魂魄回去炼。”
李筠惊恐地扭头看着他。
“抓也挑那几个会在天上飞的,轮不到你,放心,”程潜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师父去哪了?”
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凄厉的鹰唳,而后天地间开始回响起诡异的笑声,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笑各的,混成了一段让人汗毛倒竖的和声。那笑声先是低沉琐碎,而后声音逐渐提高,末了高到了声嘶力竭的地步,形象得注释了何为“鬼哭狼嚎”。
李筠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捂住耳朵:“这是什么?”
周遭一片混乱,程潜胸口一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严争鸣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熟悉的兰花香呛了程潜一脸。
严争鸣怒道:“你们两个出来干什么?快进船舱去!”
程潜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木椿真人,心里终于有点慌了,拉住严争鸣的袖子问道:“大师兄,师父呢?”
“不知道,我也在找,”严争鸣面沉似水,“你别在外面碍事,快进去……”
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很快响得盖过了他的话音,严争鸣眉头紧锁地闭上了嘴。
李筠不用说,他最会趋利避害,早已经从善如流地进了船舱,程潜却没有那么好摆布,严争鸣此时无暇与他讲道理,只好连推再搡,用蛮力将他也塞进了船舱中。
船舱里早已经点了防风防晃的风灯,韩渊正惴惴不安地躲在里面。
程潜一看见他心里就是一沉——他看见水坑正坐在韩渊怀里。
他们做的追踪符被李筠用彩绸缠了一根彩带系在水坑腰间,可他们没想到,那符咒才刚上水坑的身,她就被师父丢下了。
严争鸣最后进来,脸色难看至极,苍白得发了青,急喘了几口气后,他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嘴,后背抵在门梁上,像是努力抑制干呕的欲望。
缓了一会,严争鸣才道:“我闻过这股味,噬魂灯一点起来就是这股臭味。”
一直靠在窗口的李筠低声道:“嘘,看天上。”
程潜抬眼望去,只见黑压压的天空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些人个个衣衫褴褛,全然看不见长相,飘荡在空中,有成千上万人,将这东海弄得好像奈何桥渡口。
鬼影……怎么会有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