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六爻(177)

六爻(177)

作者:priest

程潜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胸中生起无来由的愤懑。

他一挥手,通过木剑中同出本源的元神催动了严争鸣内府中的木剑,木剑应声而起,剑身上拢了一层白霜,风卷残云似的冲入心魔之中,将那些乱舞的群魔一并撞了个稀散。

心魔仓皇逃窜,接着重新汇聚成一团厚重的黑气,不依不饶地盘踞在严争鸣内府之上。

严争鸣气海翻涌,喉头一腥,一股血气险些冲到喉舌,被他堪堪忍住了。

他短暂地清醒过来,有些自暴自弃地冲程潜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别胡闹了。”

“我从不胡闹。”程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大师兄,我一天不死,就一天不会放弃。”

严争鸣一皱眉,正要说什么。

程潜却目光一敛,忽然露出了一点笑意:“你要是肯把我逐出师门,那就更方便了。”

严争鸣:“……”

他自己曾经这样想过,如果他不是什么掌门,身份上能跟程潜易地而处,他便能毫无负担地坦然面对自己心里逾矩的感情,倘若被逐出师门,那就更可以百无禁忌了,谁知一模一样的话就这么被程潜直接说了出来。

这诡异的“心有灵犀”一时间弄得他哭笑不得。

可是最初的震动过去,严争鸣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程潜只有损人和动手的时候最直白,为人实际很内敛,喜怒哀乐都不大外露,露也大多是装的……就算他真心实意,也是自己心里真,绝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挂在嘴边。

更何况是在他们俩莫名落入心魔谷,还不知道该怎么出去的场合下。

严争鸣神智一清醒,脑子顿时活泛了,他突然想起了斩魔阵里木剑上挂起的古怪寒霜,立刻将方才种种都抛到一边,逼问道:“你知道了什么?程潜,我再问你一次,那把木剑里有什么?”

程潜:“……”

如果不是他亲眼在严争鸣的内府中看见千百心魔化身,他还得以为这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严争鸣:“你到底是怎么把扶摇剑意放入木剑中的?”

方才还振振有词的程潜哑声了。

两人僵持片刻,严争鸣一时有些心力交瘁,推开程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严争鸣道:“你不说就算了,我不管你因为什么知道了……但不过区区心魔而已,剑修进入剑神域,从来都是一步一心魔,那又怎样?我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便还不至于压制不住,你……你不用可怜我。”

程潜无言以对,他突然很想将大师兄那绣花枕头一般的脑袋敲开看看,那里面是不是被心魔啃得只剩下一坨浆糊了?

严争鸣瞥了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一枚拇指大的印石,手掌在上面轻轻一拢,印石上便升起了幽幽的一层白光,照亮了幽暗的心魔谷底,他转身背对着程潜,故作轻松地说道:“今天我不跟你计较,走吧,我们找找出路……”

程潜蓦地从后面抱住了他,严争鸣脊背一僵,才要出言呵斥。

便听程潜咬牙切齿地道:“你一天到晚好吃好喝,除了败家就是臭美,鬼才可怜你!我就是喜欢你,想要你!这还要我怎么说!”

第85章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入了仙门便能超脱尘世么?

神通广大便能万事随心么?

翻云覆雨之大能者如童如,如今又魂归何处了呢?

何况是他们这些茫然不知所谓的小辈。

严争鸣没和童如说过几句话,心里却总对师祖怀有几分隐隐的芥蒂,有时候他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若不是童如多管闲事,做什么足下堂,就不会引得别人猜忌,不会牵涉进三生秘境。

就算进了三生秘境,若是他不那么偏激,不那么迷信先知,安分一些,不要那么一意孤行,听一听他朋友的劝,或是心里没有那么多非分之想……

说不定师父不会死,更不会落到黄鼠狼的残躯里。

扶摇派也不至于一蹶不振。

他们几个会像白虎山庄那些个不成器的傻弟子一样,修为就一点,心眼也只有一点,一看就没怎么见过世面,出门办事必然办砸,几个魔修就能摆弄得团团转。

没有人叫他掌门,也没有人叫他前辈,他只是个不怎么成器的大师兄。

然而严争鸣又是最了解童如的,他在掌门印中多次重温童如走过的那条路,每回顾一次,他便要战战兢兢很久,手里握着这块掌门印,他如履深渊,如临薄冰,不敢一时片刻放松,总在提醒自己以人为鉴,万万不能步师祖的后尘。

他要清静,要自在,要寡欲,要心宽……

可是此时,严争鸣听见了背后传来的程潜的心跳声,他对童如的一切芥蒂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非分之想”若能压抑,又怎会产生呢?

他长久以来铸在心里的大坝,像是沙土堆的,岌岌可危地装出巍峨的样子,一根手指就能让它分崩离析。人一生中,若是没有那么一时片刻,感觉天地颠倒,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纵然将来飞升入大道,又有什么趣味可言呢?

“你还在等什么呢?”严争鸣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问,“像童如那个傻子那样,等到海枯石烂、阴阳两隔吗?”

严争鸣握住程潜交叠在自己身前的手,轻轻地拉开他的双臂,在黑暗中,他转过身盯着程潜的脸,克制着低声问道:“你可知此事有多荒唐?你可知这有违天理伦常?”

程潜面不改色:“师父让我自在。”

严争鸣:“可师父没说让你放纵!放纵七情六欲,你就不怕飞升的时候,被天劫劈糊了么?”

程潜:“那你身陷心魔,合得又是哪门子道?”

严争鸣无言以对。

程潜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师兄,我不怕天劫,只怕你。”

严争鸣听了这话,心里轰隆一声,他想:“完了,万劫不复了。”

他呆立良久,脚下仿佛生了根,心花不曾怒放,反而凭空添了一把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意。

“小潜,”他最后挣扎了一下,“你将来不要后悔。”

程潜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师兄,你先把眼泪擦一擦吧。”

“过来。”严争鸣伸手将程潜拽了过来,神色绷得太紧,看起来有几分异样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