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又把这套说辞拿来说一遍。
唐老上下打量了下她:“那你还是懂不少卫生常识啊。”
宁媛笑了笑:“懂一点,所以我说夏阿婆要不干脆拿鸡蛋煮红糖水,或者韭菜炒鸡蛋都差不多一样。”
这年头大家都穷,红糖都是补血的“补品”了。
“嘿,不一样,韭菜炒鸡蛋和鸡蛋煮红糖的那区别可大了。”夏阿婆忽然不屑地撇撇嘴。
宁媛有点无奈:“那能有什么区别啊?”
这老太太固执又刁钻,不好说服。
谁知道,夏阿婆忽然扭头斜眼睨着一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的高挑人影——
“喏,区别在那呢,韭菜炒鸡蛋是壮阳的,让你们夫妻夜晚生活达到大和谐的境界。”
宁媛一扭头就对上荣昭南修长清冷的眼睛,顿时开始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荣昭南当然也听见了老太太的话,看着宁媛咳得面红耳赤的,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有些好笑。
宁媛哪里还敢看他,只低头拍胸口。
这农村老太太真是啥都敢说,口无遮拦啊!
唐老见状,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指挥夏阿婆:“不是要给我煮鸡蛋吗,还不去?”
“我是你佣人啊,死老头子!”夏阿婆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去煮蛋了。
宁媛有些尴尬地看着荣昭南:“你怎么也来了,是来帮夏阿婆做事么?”
荣昭南忽然手一伸,递给她一个老式手电筒:“你来的时候忘了拿手电筒,夜里一会回去,路不好走。”
宁媛愣了下,伸手接过手电筒,心里不知道怎么,有点泛起细微的甜意。
从小,很少有人会这么直白地担心自己。
“谢谢。”她弯起眸子,感激地笑了笑。
荣昭南看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看着自己,眼睛弯弯的像两弯新月,他垂下眼:“嗯。”
“都睡一张床上,盖一张被子,啥都干完了,你俩怎么还客气得跟邻居似的。”夏阿婆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宁媛:“……咳咳咳咳。”
荣昭南:“……”
老太太一句话真相了。
唐老没好气地打断夏阿婆的话:“行了,老太婆,小姑娘面皮薄,你少说两句行吗。”
说着,他看向宁媛,有些尴尬地道歉:“小媛啊,实在不好意思,我家老伴就是这么个口无遮拦的。”
宁媛干笑一声:“没事,没事。”
荣昭南起身,瞧了一眼房梁:“我看屋顶上头的稻草都糟腐了,我替你们重新换一批。”
宁媛也赶紧跟着换话题:“说起来,这屋子又塌又潮湿,住在这里没病都有病了,要不,我跟支书那边问问看,搬到稍微好一点的空屋去?”
她可实在不想再提韭菜壮阳这种事儿了。
荣昭南正在检查房顶的稻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最近跟村支书攀上关系了,都能开始安排房子了?”
宁媛一顿,皱起秀气的眉:“我只是看边上很近的林子就有个土地庙,里面是空的,住那不比住这里好吗?”
早前大运动的时候,土地庙里神像供台都当四旧砸掉了,现在就是个空的单房,被村里人拿来堆麦秸秆的。
荣昭南眯起眼哂笑一声:“天真到愚蠢,你都不知道唐老和夏阿婆是什么原因呆在这里,就开始安排别人了。”
宁媛冷了脸:“你说话阴阳怪气做什么!”
唐老忙接话,打圆场:“小媛,我们身份不好,下来改造的,如果住到空庙里去,影响特别不好。”
宁媛一愣,对着唐老迟疑地问:“我确实不知道您老和夏阿婆的身份,我能问下您二位的身份吗,如果有冒犯,请您原谅。”
她之前确实没打听过。
宁媛的礼貌,让唐老愣了一会,才摇摇头:“没什么,我们这身份,你随便问问村里人都能知道。”
他说道:“我以前是个教书匠臭老九,早年在复大任过教授,也会些祖传的中医,开过医馆。”
宁媛错愕了,心底一万头草泥马跑过——复大的教授!
她上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啊!这个年代的教授,哪个没有真才实学啊!
“那夏阿婆……”宁媛小心地问问,难道夏阿婆真是名媛闺秀?
唐老笑了笑:“她啊,是本村人,就是个地主婆。”
宁媛点点头:“难怪了……”
原来是真的成分都不好,夏阿婆是本村地主婆。
可一个东南乡下农村没读过书的地主婆到底怎么会……和上海复大的教授,这种厉害的大知识分子在一起?
难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像鲁迅和不识字的原配朱安的婚姻一样?
似乎看出了宁媛的疑问。
唐老继续道:“这条村和隔壁几条村的地都是她家的,她父亲在省城做银行生意发达后,也把她接到省城去了。”
想起了过往,唐老眼神温柔地笑了笑:“后来她去英国读书,我在赛马会上,一眼看见在马上英姿飒爽的女骑士就是她,我们就互相写信,交往了起来。”
宁媛:“……”
原来全场,最没文化,读书最少的就是自己这个重生的家伙。
===第38章 睡一张床的陌生人===
自卑是一种情绪。
宁媛萎靡了。
如果她没记错自己以前看到荣昭南的就职履历里,他学历也不低。
作为全场文化程度最低的人,她为自己曾经将夏阿婆视作没文化的农村妇女,深刻检讨。
“咳呀,这都多少年前的屁事儿了,还有啥好说的,老不羞!”夏阿婆提着锅进来,白了唐老一眼。
可宁媛却听出了老太太话里隐约的甜蜜。
她看着夏阿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唐老端煮好的红糖鸡蛋,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感慨来。
民国那些年,美丽的银行家小姐与温文尔雅的留洋少年,在异国他乡一眼万年。
一路携手,走过烽火连天的岁月,从意气风发的日子,相伴到艰难困苦的晚年。
白首不相离,此后余生,生死同路,我最珍重的一切就是你。
有什么比这画面更让人动容。
宁媛心中羡慕又感慨。
“所以,你说说看他们如果住进了曾经的土地庙,会有人说什么?”荣昭南冷不丁地说话。
宁媛沉默下去。
这个村,曾经的大地主婆住进了代表封建迷信的土地庙,能说什么?
说不定会被人抓着由头做文章,做出对老夫妻不好的事!
现在想想,以荣昭南的本事,即使老夫妻住在这种破旧的房子里,他也能想想办法修缮起来。
可他没干这事儿,甚至当初牛棚小屋的屋顶是漏风漏雨的,他宁愿拿脸盆接水,也没修。
不是像他之前说的——懒。
而是他们都很谨慎,这些算是他们的保护色。
是她考虑不周,自以为是了。
宁媛有些自责和愧疚:“对不起,唐老……”
“得了,我都没说什么,用得着你这臭小子在这里替我们教训人?”夏阿婆忽然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荣昭南屁股上。
荣昭南被拍得一个激灵,剑眉皱起来:“不要乱拍人屁股……”
夏老太瞪大了眼:“哟呵,死娃子,还嫌老太太我占你便宜吗?老太太我风靡全村,不是,风靡省城和英国的时候,你爹都还穿开裆裤呢!”
说着,她摘下鞋底,继续追着荣昭南打屁股:“给我老太太整这死出,欠收拾。”
“不是……”荣昭南慌忙跑出门,俊脸黑得不成样子。
他不理解,他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会挨打,还是打屁股这种!
宁媛瞧他被夏阿婆追着的样子,忍不住笑弯了腰,暗自骂了声——
活该呢,叫你阴阳怪气,叫你爹味十足地教训人!
唐老也无奈地笑着摇头:“我家这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还稳重点,越老越泼了,你们谅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