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澹春山(387)

澹春山(387)

作者:意千重

裴融颇感叹,悄悄和檀悠悠使眼色,表示自家这位老丈人真是人才,自说自话的,硬是把家里经营成和睦友爱的样子。

要搁着是他,定然做不到这一步,明知妻妾把自己当成养家糊口的骡马,还要帮对方塑造形象。

檀悠悠回了裴融一个眼神。要不,渣爹怎么能过得这样好呢?妥妥的完美领导啊,能上能下,不怕下头的人不喜欢自个儿,只要老实干活、维护共同利益就行。

檀知府并没有注意到裴融两口子的小动作,安置好周氏和梅姨娘后,他就开始描述自己这惊心动魄、充满传奇色彩的一天。

“我敢打赌,每年见驾的官员那么多,没人像我这么特别!我当时不是被几个突然出现的官差给带走了吗?”

檀知府见全家人都盯着自己,老老实实点了头,这才接着往下说:“问他们要做什么,因何事带我去哪里,他们什么都不说,只说到了地头我就知道了。

我这一路上心里直发慌,就怕自己是被人陷害了,摊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被直接带去天牢关起来,我就哭啊,心说我这一走,你们可咋办?

尤其是至锦,嫡长子,咱们这一支的宗子,将来咱们家兴旺发达都要看着他,马上就要成亲,我却出了这种事,怎么办?怎么办?

我急得五内俱焚,一筹莫展,就盼着五女婿早些得到消息寻了来,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好把我接出去。

结果啊,走着走着,我觉着不对劲了,这是朝着皇城走啊,我就想,怕不是陛下要召见我?

跟着也觉的不该是这么个阵仗,陛下传召臣子,有专门的宫使,沐浴更衣熏香,再入宫门等待传召。哪有这种当街被官差二话不说就当人犯带走的?

我也不敢胡思乱想了,心说到哪步说哪步的话,若真是摊上祸事,我就全都往自个儿身上揽,务必保住你们。”

檀知府说到这里,有意停下来,端茶喝水润喉,也是给全家表达感动的机会。

周氏和梅姨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几个儿女想开口,又觉着尴尬,便也不出声。

钱姨娘福至心灵,掏出帕子擦擦眼睛,哽咽着道:“老爷,您可真是太好了!这种时候还顾着我们,妾身真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遇着您。”

“咳咳……那不是一家人么?骨肉相连的,我怎么舍得你们受罪呢?”檀知府眉飞色舞,虽然只有钱姨娘愿意捧脚,总比没人搭理的好啊。

“走啊走啊,我眼瞅着宫门就在眼前,一下子醍醐灌顶,明白过来,还真是要面圣!我就着急了,我这一大早出门买菜,也没穿个体面衣裳,这件衣裳还是五六年前做的,袖口那儿是拆换过的,这怎么见人?

我正着急,一个袋子突然兜头罩下来,把我整个儿给罩在里头了!啥都看不见!我跌跌撞撞,整个人都是懵的。我就喊:几位小哥,我这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饱死鬼。

他们也不理我,就把袋口扎上,把我抓起来扔在车板上带着往里走。把我抖得七荤八素,隔夜饭都险些吐出来,身上更是疼得要死。

不晓得过了多久,有人把我抓起来,扔在地上,也没理,就让我蜷在袋子里,躺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上不管了。这么着怕是得有两三个时辰吧?我老寒腿发作,疼得真厉害,终于,袋子开了……”

檀知府眼里闪出恐惧。

他获得自由,首先便是观察周围的环境和人。

并不是他以为的什么金碧辉煌的宫室,而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四周散落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有些刑具上头发黑发紫,他一看就知道那是用刑留下的血迹,年深日久,成了这副模样。

第504章 杀威棒

屋里除了檀知府一个,还有两个坦胸露怀、身强体壮的男人立在一旁,目光不善地瞪着他。

檀知府几次三番试图与他们搭腔,都遭到了冷遇。

久而久之,他也抱定死猪不怕开水烫、听之任之的想法,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却听隔壁一声凄嚎乍呼呼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跟着,就听见鞭声、喝问声、惨叫、哭号依次响个不停,更有人捏着嗓子尖声道:“这种不忠不义、贪生怕死之辈,留他何用?来人啊,把他的子孙根去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跟着一切归于平静,死一般的寂静。

檀知府全身汗毛倒竖,冷汗浸透衣衫,更觉着下档那块儿仿佛少了一块布料,凉飕飕的。

他想起了自己也曾小贪过,但真没拿过百姓的血汗钱。

想起自己也曾和同僚斗争过,陷害过人,但那都是为了保住自个儿。

他还想起,自己曾经背叛过梅家,骗娶了周氏(当然,这些话,檀知府没讲给自家的妻妾儿女女婿们听)。

他反复地想,自己有没有犯过大事,欺君秧民,结论是没有。

再跟着,他就乱了套,脑子里一团浆糊煮得“噼啪”响,整个人除了瑟瑟发抖还是瑟瑟发抖。

等到听见门锁响,有人进来,他一抬眼就看到了一把雪亮的刀子,于是一慌一怕,眼睛往上一翻,给吓晕过去了。

再醒来,他还在原地,不同的是身下垫了个草垫子,身上盖了床棉被。

一个内监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道:“檀知府,是吧?为什么晕倒?是身子不康健么?”

他实话实说:“身子康健得很,是被吓的。”

内监就翘着兰花指,“吃吃”的笑:“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样?”

檀知府想着自己反正也落到这个地步了,真是一点错都不认也太假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完美无缺的是圣人,是皇帝陛下。

何况自己那点事儿,这京中谁不知道啊?虽则梅姨娘给他盖了块遮羞布,但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藏着掖着,反倒被人轻视笑话。

他便老老实实地招认,把自己早年那点儿事悉数说了一遍,再说到梅家对他的恩惠,半点没隐瞒。

只不过说的时候很注意措辞,诚心诚意表示了忏悔,再说到梅姨娘和檀悠悠,说自己一直在尽力补偿她们母女云云(这一段,檀知府又略去了,没敢说给家里人听)。

跟着又说了自己这些年的宦海浮沉,以及做了些什么事,关于民生又有什么想法和计划等等。

他还请那内监帮他带话,说是等他死了,家中所有财产、事情悉数交给周氏全权处理,妾室们若有好去处,便可自请离去。

交待完后事,他便躺着不动了,听天由命。

那内监也没多话,抱着拂尘自行离去。

又等了一阵子,便有人来领他出去,在宫里头弯弯绕绕地走,两边尽是红色的高墙。

他全身衣衫尽数被冷汗浸湿,一路走一路打颤,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他以为是要送自己出去呢,没想到那人竟然把他领进一间屋子,叫他在那等着。

等啊等啊,眼瞅着天快黑了,才又有人把他领去隔壁,叫他在地上跪下。

“就搁这儿等候传召吧!”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很和气的胖子内监,穿得挺讲究周正的,其余人都很怕他的样子。

檀悠悠和裴融对视一眼,想必这是袁宝来。之前那什么草垫子、棉被子,只怕都是袁宝来给的。

檀知府见全家都被自己给镇住了,尤其梅姨娘和周氏二人,脸上再不是那种淡淡的表情,而是严肃地看着他,认真倾听,就又打起几分精神,接着往下说。

“我在那跪啊跪,跪到双腿麻到不像是我自个儿的,终于,有内监尖声尖气传唤他觐见。

我是真不敢抬头,我这一身见不得人,不想陛下十分温厚和气,问我冷不冷,赐坐赏热茶,这才问话……”

檀知府眉飞色舞,开始吹嘘他如何奏对,如何机智有条理,如何展露真才实学……

孩子们还好,听得津津有味,钱姨娘等人也是满眼崇拜。

周氏和梅姨娘却是不怎么感兴趣,低着头只管喝茶,不出声拆台就算是捧了场,尽了力。

檀知府很懂得见好就收,见周氏和梅姨娘不耐烦了,就没再继续吹嘘自己,改为吹捧皇帝:“陛下雄才伟略,睿智宽厚,实是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