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融默了许久才道:“这不是将功折罪么?”
“嗤……”檀悠悠收了手,面无表情地躺好:“睡吧,不用你将功折罪。”
她要的是来自灵魂的忏悔和颤抖!而不是这种将功折罪!
裴融不知道自己哪里又错了,闷闷地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有心想和檀悠悠说几句话,却听到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心大如檀悠悠,又是早早睡着了。
于是裴融睁着眼睛辗转反侧,直到萱萱“哇”的一声哭起来,他立刻弹射而起,抄手抱起萱萱,同时安抚檀悠悠:“没事,孩子饿了,我抱她去吃奶,你安心歇着。”
檀悠悠从睫毛缝里瞅他一眼,继续呼呼大睡。
裴融做贼似地抱着孩子,蹑手蹑脚走出门去,叫了柳枝把孩子抱去给乳娘,又蹑手蹑脚往回走。
走到门边又站住,折回去一直等到孩子吃饱,换好尿布,这才把孩子抱回去,顺利成章放在檀悠悠的里侧,再梳理成章赖在一起。
如此折腾两回,天就亮了。
檀悠悠睡得还不错,打呵欠时见裴融静悄悄的,感觉颇不正常,便道:“累吧?要不你今晚还是回去自住?”
“不用,这样挺好的。”裴融穿好衣裳回过头来冲着她一笑,两个大黑眼眶特别明显:“我稍后要去宫中谢恩,你再睡会儿。”
“好。”檀悠悠目送他出去,见萱萱醒了就回身逗着孩子玩儿。暂且留校察看吧。
裴融到得宫中,皇帝正在接见朝臣。
袁知恩趁隙过来和他打招呼,笑眯眯地道:“真是恭喜贺喜啊,双喜临门,这是做人厚道实在,真诚待人得到的善报。”
裴融恭敬地回礼,诚恳地道:“多谢公公指点照顾,我和内子一直记在心上。”
袁知恩摆摆手:“别说这些客气话,这不是相互的么?人呢,最紧要的是知恩记恩,晓得自个儿是谁,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谨守本分。不然啊,一旦拎不清,就容易出事哟!”
裴融知道他不说废话,安静耐心地听着,细细琢磨。
“唉,你说,当年那么好一对金童玉女,红妆十里,人人称羡,这才多久就闹到这个地步,寻死觅活的。多没意思啊。你们可要好好过日子啊。”袁知恩叹着气摇着头走了。
裴融神色肃穆,仿佛什么都没听懂,只将手中的书匣子捧得更端正了些。
待见着皇帝,已是午后。
皇帝神色疲惫,眉间两条皱褶深陷,嘴角紧紧抿着,看起来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裴融按着规矩三拜九叩,奉上书匣,袁知恩接过去拿了孤本敬在皇帝御前。
皇帝翻了几页,淡淡颔首:“很好,你有心了。”
裴融连忙表了几句忠心。
皇帝点点头,冷不丁问道:“听闻你昨日当众痛斥了二皇子?骂他宠妾灭妻,有负师恩,可有此事?”
第414章 裴不悔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香炉里熏香、御案上的茶,都换了一个轮次,皇帝仍然沉默地注视着裴融。
天子之威,非同凡响,别说是裴融这样的年轻人,即便是历经几朝沉浮的老臣,只怕也难得承受这般威压。
裴融仍然挺着他的脊梁骨,只鼻尖和额头出了一层细汗,放在膝上的双手也有些微颤抖。
皇帝见着想要看到的,总算满意些了,收回目光啜一口茶,淡淡地道:“贵妃在朕面前哭诉,说你辜负皇恩、居心叵测,想要陷害皇子于不义,也是在嘲讽她和朕不会教导孩儿,让朕狠狠治你的罪,收回爵位,将你入狱,严刑拷问。你觉得怎么样?”
裴融半垂着眸子,沉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微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若想收走,微臣绝无怨言。只求陛下勿要罪及臣家中老父和妻儿。”
皇帝勾起唇角:“就算朕要砍你的头,你也不肯认错求饶吗?难道你不怕?”
裴融轻轻叹气:“陛下,微臣青春正好,好不容易得到陛下赏识,过上了好日子。怎会不怕不舍呢?但,微臣不悔!因为微臣不曾说谎,也不曾说错!微臣还以为,陛下是明君,自会明辨是非,不会护短,罪及无辜。”
“少来这一套!”皇帝冷笑:“诸皇子中,二皇子身份最贵,前途无量,岂能被你这不识时务的酸儒当众嘲讽欺辱!你把天家威严置于何地!让朕脸面何存!”
这话充满了暗示和诱导,皇帝无嫡子,诸皇子中,二皇子生母身份最为贵重,加上一句前途无量,似乎二皇子就是那个继承大统的人了。
然而裴融根本不去琢磨这句话,反而飞快地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朝廷的俸禄不是为了让臣子对皇族的错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天家的威严不是吹捧出来的,而是似陛下这般夙夜在公做出来的!倘若陛下非得让微臣违背本心,顺从二皇子,请许微臣辞去!”
皇帝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淡淡地道:“你可知有多少人在弹劾你?”
裴融一脸茫然:“不知。为何?”
皇帝随手抓起一叠奏折扔到他面前,嗤笑:“弹劾你狂妄自大,忘恩负义,不配御前讲经,就连这个世子之位,也不配得到,该当将你逐出京城,流放至边疆,永不许归。”
裴融提着的心终于稳稳落地,有很多人帮着二皇子告他啊,那很好,他安全了。
皇帝春秋正盛,至今未立诸君,怎会容得众人如此作为?
他也不去翻看那些奏折,诚恳地道:“谢陛下包容微臣之轻狂执拗,您是明君,士为知己者死,臣不悔!”
言罢,威严肃穆地行了一个大礼。
皇帝道:“你不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弹劾你么?”
裴融笑了:“陛下,臣子的依靠只该是天子一人,有您在,微臣不怕。无论是谁,都无所谓。所以不看。”
皇帝这回是真的笑了:“起来吧。赐坐。”
袁知恩亲手给裴融端了个锦杌,笑道:“小裴先生请坐。”
皇帝耳朵好,问道:“为何叫他小裴先生?”
袁知恩笑道:“陛下是大裴先生,他当然只能做小裴先生了。”
皇帝来了几分兴致:“为何称呼朕为大裴先生?”
“敏而好学,虚怀若谷,公正严明,深得敬重,堪为先生。所以陛下是大裴先生。”袁知恩一本正经地回答着,将地上散落的奏折收好放在御案上。
“马屁精。”皇帝瞪他一眼,问裴融:“你为何当着那么多人斥骂二皇子?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裴融道:“无人与微臣说什么,是微臣自己听到看到的。早就想要劝诫二殿下,一直没有机会,那天刚好说起这个,微臣没能忍住,就开了口。现在想来,确实不妥,应该私底下劝诫的。”
皇帝一笑:“你这个性子,死犟死犟的,实在不招人喜欢,总也不肯改,不然怎会经历这许多坎坷?确实无人与你说什么?”
裴融坦然道:“确实没有。微臣也不是人云亦云之辈。”
皇帝便不再多话,挥手命他退下:“天色不早,回去吧。”
裴融也不多问,叩首拜别,却步退出,折身离开,一板一眼,一丝不苟,无可挑剔。
皇帝收了笑容,淡淡地道:“老袁啊,你怎么看?”
袁知恩恭敬地道:“陛下,裴向光此人就这德行,您别指望他能改好。奴婢觉着,您要不把他打发出京好了,不然以后只怕还有得让您生气的。”
皇帝沉思片刻,把弹劾裴融的那堆奏折丢给他:“烧了,看着就烦。”
到底也没说要把裴融怎么办。
袁知恩将奏折收在怀中准备出去烧掉,又听皇帝在身后说道:“让范连衡去给二皇子妃诊疗,不许有任何不好听的话出来。至于那个妾,叫什么的?生下孩子就打发了。”
袁知恩眉眼不动:“是。”
到了御书房外,他的徒弟迎上来接过奏折,跟着他往外走,悄声道:“师父,这事儿就这么算啦?徒儿没看懂,您老指点指点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