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檀悠悠那张白净如玉的脸,看她红润如花瓣的小红嘴一张一合,“叭叭叭”说个不停,一双纯净的小鹿眼忽闪忽闪的,无辜又谄媚,再看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心就软了一丢丢。
他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檀悠悠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立刻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将头贴着他的胸蹭过来蹭过去,娇滴滴地道:“夫君,都是我不好,别怪姨娘好不好?她待我向来如同眼珠子一般,这次肯定是遇到不得了的事了。真的,咱们平头小百姓,谁会想到这里头有这么多阴谋诡计呢?是吧?”
裴融叹了口气,按照檀悠悠的说法,梅姨娘应该是被梅花坞的故人故事所吸引,这才上了当。
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情同此理,梅姨娘遇到那样的大事,家破人亡,忍辱偷生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遇到故人,情急之下不管不顾地追出去也能理解。
但作为他,想到檀悠悠和梅姨娘遇到的这一系列险情,着实后怕不已,难免多了几分闷气。
“夫君——别生气了啦——我会补偿你的——好不好啦——”檀悠悠继续蹭啊蹭:“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夸我的,我多机智啊!并没有自不量力地乱来,对吧?就是花了你不少钱。但你放心,这钱,将来我一定能还你的。”
裴融被怀里这只小猫咪蹭得完全没了火气,他认命地将檀悠悠抱起放在膝上,低声道:“确实不怪你们,要就怪算计咱们的人。至于钱,挣来不就是给人用的么?”
檀悠悠非常赞同:“是啊,钱就是要用,放着不动不能显出它的用处啊。我就知道夫君是个大方豪爽的,但这钱我还是会还你的,放心好了。”
这是为了梅姨娘花掉的钱,她不会让裴融负担的,等到二人在京中真正站稳脚跟,她就开个铺子赚点私房钱。
裴融没懂檀悠悠是什么意思,只当她是不信自己心里不踏实,便道:“什么你的我的,你的姨娘就是我的长辈,我赡养她照顾她理所当然。我们去看看她。”
梅姨娘被吓坏了,同时还很悲伤,勉强撑着上了马车、回到家后,就一直默默流泪。
檀悠悠看她情绪不稳,也不敢多问,只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明日再过来询问,又叫人好生照料着,让她缓一缓,自己则来安抚裴融,就怕他一个没忍住说错了话,伤了梅姨娘的心。
现在看来,却是不用担心了。
第327章 梅花坞往事(一)
梅姨娘已经不哭了,静静地对着镜子梳妆,她是爱整洁的人,容不得自己狼狈丢人。
桃枝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姨娘,小姐和姑爷过来了,您想见他们吗?小姐说,要是您不想,不用勉强,自个儿安心休息就好,没事的。”
“请他们进来。”梅姨娘放下梳子,起身整理衣裙。出了这么大的事,必须给裴融一个交待,否则说不过去。
檀悠悠走进房里,但见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梅姨娘虽然眼睛发红发肿,倒是装扮得整整齐齐,精神也没想象的那么差,就安了几分心,走过去挨着梅姨娘坐下,也不说什么,就抱着她的胳膊蹭了又蹭。
梅姨娘感受到女儿的安抚眷恋之意,心里便是一暖,因为往事生出的痛苦也少了几分。
“姑爷请坐,桃枝,上了茶就退出去吧。”梅姨娘将檀悠悠拥在怀中,珍惜地轻抚她的头发,道:“姨娘险些害了你。”
檀悠悠满不在乎地道:“怎么会?我是谁啊,本就顶顶聪明,再被夫君教导了这一年,就更是聪明机智得天下无双,地上无敌。是吧?夫君?”
“咳咳!!”裴融不想搭理厚脸皮,但是碍于梅姨娘在场,只好假借咳嗽遮掩一二。
“姑爷,这次的事情是我欠缺考虑,拖累了悠悠和你……事情已经发生,再是后悔也没法子重头再来,我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
梅姨娘起身行礼,裴融赶紧扶住她,叹道:“姨娘无需顾虑,我既然娶了悠悠,与您便有半子之谊。长辈有事,小辈便该帮着解忧解难,您这样就生分了。”
梅姨娘见他确实出自真心,忍不住心生感叹:“悠悠啊,这桩婚事,只怕是你爹这辈子办得最妥当的一件事了。”
檀悠悠乐呵呵地道:“那是。要是我爹在场,他得说,他办得妥当的事可不止这一桩,还有许许多多为民请命,为民解忧的大事好事,是吧?夫君?”
她不笨,从这前前后后的事中大概猜到了一些事实,只怕真相出来,正直古板的裴某人看不惯渣爹,所以赶紧卖卖渣爹的优点,只愿能稍许平衡一些,让大家今后不至于太尴尬。
裴融沉默片刻才点了头:“是。岳父是个好官。”
梅姨娘笑笑,示意小夫妻坐下,再去将三套版片拿出来放在桌上,挑亮灯芯,缓缓说道:“这个故事有些长,咱们慢慢地说,要是你们累了倦了不想听啊,就和我说。”
“稍等!”檀悠悠一手拉着梅姨娘,一手拉着裴融,让这二人分别坐在她身边,再讨好地看着裴融笑。
裴融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小妻子的心思他明白,无非就是害怕他嫌弃不待见梅姨娘。
他从小没在生母身边长大,再大些又失去了亲娘,就没体会过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感觉,但是他希望别人都能和他一样心疼、珍惜檀悠悠,所以不会让她难受。更何况,梅姨娘才是最无辜、最可怜的那个受害者。
梅姨娘看着小两口的互动,整个人也是放松了许多:“或许你们一直觉得奇怪,老爷和太太待我为何不同,这是因为我的娘家早年间算是有几分薄名……”
“天下名笺出江宁,江宁名笺出梅坞。桌上这几套花笺版片,皆都出自江宁梅花坞梅家,那是我的娘家,我是最后一个梅家人。梅家子嗣单薄,到了我爹这一代,更是子息艰难,直到年近五十之时才得了我一个,眼看着后继无人,我爹日夜忧虑……
说过继,梅家三代单传,只余几户远方族人,平时也没什么往来,且虎视眈眈盯着梅家产业等着吃绝户,都不是什么良善人。我爹就想,与其任人鱼肉,不如收两个徒弟精心培养,挑一个品貌端正能干的入赘继承家业照料我。
江福生,是我大师兄,他八岁上来到我家,是我爹外出做生意时带回来的,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我爹在江边遇到他与人争食被打得头破血流,看他可怜又聪明,就带他回来,以江为姓,名为福生,愿他一生福气满满……”
江福生到梅家时,梅姨娘不过三岁,天天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叫个不停,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顾着他,江福生待她也很好,但凡力所能及为她做的都做了。
梅茂丁亲自为江福生开了蒙,实指望他能在书画上头有些天赋,若能参加举业,博个功名什么的,那是最好不过,如若不能,精通书画,也能更好地继承花笺制作祖业。
奈何江福生虽然在画画方面悟性不错,读书确是不行。在梅茂丁看来,这样的江福生只能作为匠人,不能成为名士,距离梅家女婿的要求远了些,于是再次寻求合适的人收之为徒。
许多人慕名而来,都想把自己的次子送过来——毕竟长子要留着继承家业,次子反正没那么多家产可以继承,倒不如另寻这么一条不错的出路。
梅茂丁千挑万选,最终挑中了一个贫家子弟。这家人穷得叮当响,偏生就是不肯歇了那份供子弟读书、出人头地的念想,且已是供到山穷水尽。
梅姨娘苦笑道:“想必你们也猜到了,这个人呢,就是悠悠她爹了。”
裴融和檀悠悠都早就猜到了,倒也没表现出惊讶之意。
梅姨娘见裴融没有异色,就又接着道:“悠悠的爹长得好看,嘴巴又甜,很会看眼色,也很聪明,还很刻苦、很会读书,才来没多久,就得到了梅家坞上下的喜欢……”
她那时尚未开窍,并不知道什么男女情爱之类的,心里还只当江福生是疼爱她的大师兄,渣爹檀世超是长得好看、性子讨喜、聪明能干会读书的小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