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同知盯着梅姨娘的眼睛看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雪青啊,你也觉着这门亲事不妥,我却为了要做秋城知府,想要卖女求荣?”
梅姨娘淡笑:“怎么会呢?老爷不是那样的人。否则当初不会冒着得罪太太和周家的风险纳我进门。”
檀同知摇头:“算不上冒险,你我本就该是正头夫妻,若非我家境贫寒陷入绝境,让你从妻变作妾,是我对不起你。我寒窗苦读十余载,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却因穷且无势迟迟不得授官,困顿京城,一筹莫展。
家中老父为我读书,腰被石板压断,无钱医治呼号数日而亡;兄长为我读书,外出行商被盗匪杀死;老母为我读书,日夜操持熬瞎双眼,饿得皮包骨头,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崽啊,你一定要做官,光宗耀祖”
烛火忽明忽暗,檀同知眼里水光一片,然而那泪水并未滚落下来,只是刚刚好噙着,看起来真诚又可怜。
他拉着梅姨娘的手,含泪注视着她,低声道:“雪青啊,我每每想起这些事来,便撕心裂肺的疼。我不能就那么空着手回去,我不能让那些人嘲笑我檀家拼尽全力供我一人,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也不想要你跟着我困顿潦倒一辈子,让人嘲笑先生当初把你许配给我是看走了眼,所以我才拜入周家,娶了太太”
梅姨娘侧脸避开檀同知的注视,叹道:“老爷别说了,那些事情早已经过去了,咱们不提了。”
“好,我们不提往事。”檀同知擦去眼泪,堆起笑脸:“咱们来说安乐侯府这桩婚事。第一,福王是陛下同母胞弟,他是最懂陛下心意之人,福王世子出京不是小事,必须得到上头首肯,否则若被有心人利用,可算谋逆实证之一。
第二,福王世子是代表的福王府,他亲自安排这桩婚事,且允诺帮我做这秋城知府,其中必有深意,轻易拒绝不得。我虽不知他们盘算,却也知道安乐侯府的运气差不了,承爵是迟早的事,坐龙椅上的,谁愿被人说是刻薄寡恩?
第三,嫁过去就是现成的侯夫人,还能帮着娘家兴旺发达,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亲事,哪儿不好?我劝多了,太太和如意总觉着我是坑害她们。雪青,你可不能和她们一个想法,不然我会伤心的。”
梅姨娘淡淡地道:“听老爷这样说起来,确实是一桩不错的婚事。但若是赌错了呢?”
檀同知冷道:“不会错,也不能错,我辛辛苦苦走到今天,绝不能让老梁把我害了!”
第17章 盛装出行
既然要出游,自然要全家打扮得光鲜亮丽、整整齐齐。
檀同知想要升官,可劲儿地促成这桩事,提前就安排周氏为女儿们量体裁衣,又给裁缝铺子加钱,务必要按时交付新衣。
裁缝上门,檀悠悠也收到去主院选衣料、量尺寸的通知。她问梅姨娘:“不是说咱们可以不去吗?不去也有新衣服?”
梅姨娘笑得勉强:“这是你爹的心意,去吧。”
檀悠悠托着腮盯着梅姨娘看了片刻,突地伸手捧住梅姨娘的脸,说道:“姨娘别怕。”
梅姨娘这些天心情很不好,又吃不下,眼见着是瘦了,被檀悠悠肉乎乎的小手这么一捧,突然之间就想流泪。
“你这傻孩子,我有什么可怕的?”梅姨娘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姨娘只是病着,有些憔悴罢了。”
檀悠悠冲她挤眼睛:“不怕,不怕,大家都说我看起来是个有福气的人,那我就一定有福气。姨娘快些好起来。”
“你快去吧,别叫大家久等。”梅姨娘打发走檀悠悠,挣扎着坐起身来继续抄佛经。
主院里欢声笑语,钱姨娘的笑声尤为突出:“这匹茜色罗纱好看,正好给咱们四小姐做裙子”
檀如意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可以压住钱姨娘:“四妹妹长相艳丽,再穿这红彤彤的茜色,看起来太张扬,不合适。”
钱姨娘恼了:“依着三小姐说,这茜色适合谁?”
檀如意道:“当然是”
檀悠悠恰好在这个时候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檀如意指着她道:“当然是五妹妹最合适!她长得可爱纯净,什么颜色都压得住,配上这茜色,就像年画上的娃娃似的,谁看了都能喜欢!”
“我不,不是,我”檀悠悠反对的话再三被打断,人也被拉过来扯过去,懵头懵脑之间,所有颜色最鲜艳、最好看的衣料在她身上披挂了一遍。
再茫茫然之间,檀如意和裁缝已经拍板确定:“五小姐人才果然出众,这些颜色都压得住,一团可爱,就给她做这几件吧!”
钱姨娘气得鼻孔冒烟,四小姐檀如慧幽怨地看了檀悠悠一眼,垂下睫毛一脸委屈。
崔姨娘讪笑着,六小姐檀如玉把帕子抠了又抠,低着头选了两匹色彩淡雅的衣料。
趁着裁缝给六小姐量尺寸,檀悠悠终于喘了口气:“太太,三姐姐,这不合适,人家不知道,还以为我才是主角呢。万一让人觉得我轻狂不懂事,还不是给咱家抹黑。”
她的话够直白,也很在理。
周氏难得正眼看她,认真地道:“悠悠说得对,这几个颜色的衣料,还给如意做。”
“啊?我不适合这些颜色!”檀如意叫了出来,可随即又住了口,小声道:“是,我听娘安排。”
檀悠悠也不挑剔,将众人挑剩的衣料随意捡了两样就算了却差事。
檀如意道:“太素了,我再给你添一套首饰!”
“如意!”周氏语气里带着警告。
檀如意立时蔫了,低着头缩到角落里闷着不出声。
裁缝告退,众人也跟着离去。
半途,钱姨娘把檀悠悠叫住,上下打量着她,酸溜溜地道:“五小姐看着憨厚,其实最懂得讨好太太和老爷。闲时也教你四姐姐些本事,别吃独食。”
檀悠悠点点头就走,只听钱姨娘在身后低声道:“五小姐,当心三小姐把你卖了!别出了事才怪姨娘没提醒你。”
檀悠悠没任何反应,柳枝倒是被吓着了:“小姐,咱们赶紧把这些事说给咱们姨娘听啊。”
檀悠悠挑眉:“告诉姨娘做什么?吓她?让她更加担心?病得更厉害?”
“那怎么办?”柳枝是真的很急。
檀悠悠淡定得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来的这几年看得很清楚,檀同知,算是世上最为冷酷自私自我的那种男人。
若不与他前途冲突,自然什么都好,温柔体贴慈爱;若与他前途冲突,什么都可以舍下。
现在的局势很清楚,檀同知和梁知府已是不死不休,这一步万万不能退、不能让。
这已经不是后院的事,而是关系整个檀家前途命运的事。
为什么所有女儿都要盛装打扮出行,自然是这个不合适,就推另一个上。
梅姨娘大概是早就看清楚这一点,才会生病吧。
至于她,只是懒而已,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的社畜,除了盲目信任亲人之外,其他方面并不傻。
回到左跨院,梅姨娘和檀悠悠都默契地没提起主院的事,而是一个继续养病,一个继续鼓捣吃的。
转眼便到了初八日,天公作美,头天还是阴雨绵绵,早上起来已是晴空万里。
刚用过早饭,管事就来催:“马车已经备好,请姨娘和五小姐往前头去呢。”
檀悠悠穿了一身浅绿色衣裙,梳的双丫髻,发髻上插了两把流苏小金钗,系巴掌宽的蓝色腰带。
若只看衣着,是正常这个年龄段女孩子的装扮,若是看脸,婴儿肥、小鹿眼忽闪闪、湿漉漉,一脸呆萌,说她只有十二三岁也有人信。
檀如意看到她这模样便皱了眉头,才想评论,就被周氏推进了马车。
檀悠悠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乐呵呵地给周氏行礼,再一看檀如玉和檀如慧,不由得乐了。
这两位的心思全在身上了,那天做新衣裳挑选的衣料一样没上身,穿的全是自己另外准备的衣裙。
檀如慧穿的还是茜红色的衣裙,檀如意没说错,果然妖艳得不像十五六岁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