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不求冷笑一声,长腿往前一迈,正想现身说法,就被杜清檀轻轻拽住。
他垂眸看她。
她的眼睛是看着县丞的,嘴里说的话是对着他的:“一边去。”
这话可不客气。
独孤不求很生气,卸磨杀驴的狠心娘儿们!
但他还是听话地让到了一旁。
然后又听杜清檀道:“采蓝出去。”
采蓝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退出去了。
杜清檀看着县丞的眼睛,不疾不徐地道:“那么,您叫我来,是为什么呢?”
“是这样。”县丞言简意赅:“之前不是报了案么?现已查明,是那屠二与小娘子结怨,怀恨在心,故而伺机报复。”
“也是因为我们的人去缉他归案,他心中害怕,这才盗窃主人财物逃跑,不想意外身亡。”
“来龙去脉就是这样,告知于你,结案吧。”
所以,一来就追究是不是她打伤了屠二,为的是方便压迫恐吓结案——
麻烦是你自个儿惹出来的,算是自食恶果。
然后呢,凶手已死,就别再嚷嚷着要追究了。
结案吧,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杜清檀微微一笑:“方才我听您说,这屠二是有主家的。”
县丞挑了挑眉:“所以?”
“被我打残这事毫无证据,我被当街追打致伤却是事实。有道是,家奴犯罪,罪坐家主。”
杜清檀缓缓道:“律法又有云,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倘若我家养的狗或者马,伤到了人,我该不该赔?还是狗死了,马死了,就算了?”
县丞明白了。
这小娘子在问萧家讨要钱财赔偿。
想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萧家巨富,随便拿点钱出来就可消灾免祸,但凡聪明些都会答应。
拿了赔偿金,加上屠二这个凶手已死,想来也能和琅琊王,以及那个躲在背后的人交待了。
县丞捋着胡须,微笑着道:“当然不能算了。该赔的还是要赔的。不知小娘子损失多少啊?”
杜清檀不紧不慢地掏出她与胡商签的契书,拿出与道观的协定,再亮一亮自己的伤。
“七万。”她语气温柔,面容平静。
“什么七万!至少也要八万!”独孤不求恨铁不成钢:“你就是太软善了!”
“赔了胡商五万,骆驼要养好至少一万。你和采蓝都受了伤,要医药费,不能出去干活儿,会少挣很多钱。”
独孤不求在那掰着手指头,恨不得现场有个算盘给他打。
“我倒是忘了这一茬。误工费,压惊费,医药费,补养费都得给。”
说是“忘了”,杜清檀却立刻掏出她和元家、李莺儿签的契书。
“我这只是一部分,刚好带在身上。还有安平郡王府的四位病患,受伤之后就不能干活……”
她微蹙眉尖,语气哀伤:“不能干活就没有工钱,这么多人呢,平均一天折算下来真不少。”
县丞无力反驳。
她看着县丞,柔声道:“您会为民女主持公道的吧?我当时是在义诊施药,是在做好事,那么多人看着呢……
影响太坏了!不严惩,如何能平民愤?不严惩,只怕以后会有更多人跟着学。
万一影响咱们万年县廨的考绩如何是好?”
第121章 学法懂法最紧要了
对于官员来说,考绩好坏关系着升迁,非常关键。
且京城本就难管,这么轰动的事没个说法,家家跟着学,倒霉的还是自个儿。
“那就八万。”县丞爽快地应了下来。
“那萧家管教无方,这才让家奴惹出祸事,该他家赔!”
他说这话时,特意盯牢了杜清檀看。
不想杜清檀并没有露出丝毫不忿或是仇恨,反而低着头轻声叹气:“冤家宜解不宜结,升斗小民耗不起啊。”
“拿到钱,我们就结案。”她笑眯眯的,很是心满意足。
至于屠二怎么死的,过后再算。
唐律规定:奴若有罪,主未告官而杀之,杖一百。无罪而杀之,徒一年。
瞧瞧,无辜打死也只是关一年。
所以,既无确凿证据证明裴氏主使,现下追究屠二之死便是不痛不痒,不如徐徐为之。
“你能这样想很好。”县丞话锋一转:“听闻小娘子专治疑难杂症。”
杜清檀立刻露出营业笑容:“什么病?病人在哪里?”
县丞道:“是家母,一直被痛风所折磨,太医署的医、针、按摩、禁咒博士都试过了,管不了多久又复发。”
杜清檀沉吟片刻,道:“我没见到病人,多的不敢妄言,倒是有个方子可以试试。
秋后收的老丝瓜,晒干之后,连皮带籽洗干净,弄碎煮水代茶饮,坚持每日饮用。
此外还得管住嘴,日常注意少食发物,我给您开个禁忌食物名录——”
县丞将信将疑,却也认真收好了,反正试试不吃亏。
因为有了人情,也就多了几分客气:“后日过来拿钱。”
杜清檀表示担心:“他家不会不给吧?”
县丞冷笑:“她敢!整个长安城官比他家大的多了去!”
杜清檀表示崇拜:“正是因为有了你们这样公正严明的清官,百姓才有好日子过啊!”
县丞威严点头:“职责所在,放心吧!”
走出县廨,独孤不求瞅着杜清檀小声道:“读书多就是不一样。律法滚瓜烂熟,轻重得宜,还会随身携带提交证据……啧啧。”
杜清檀朝他拱拱手:“彼此彼此。”
独孤不求阴阳怪气:“还说生得好看没好处,只有麻烦?我看你很懂嘛。”
杜清檀坦荡地道:“也是听了你的话才学到的。有时候,生得好看,确实能占点儿便宜。”
独孤不求哑口无言,半晌才道:“裴妖婆这是杀人灭口。”
“是啊。但我和钱没仇不是?能通过官府要到钱,何乐而不为?”
一回生二回熟,杜清檀很自然地骑上宝马,问道:“你这马多少钱?”
独孤不求伸出六根手指。
杜清檀惊诧:“六万?这么便宜?找了朋友帮忙的吧?”
独孤不求从鼻孔里“嗯哼”一声:“不然少不下十万。”
杨氏十分感慨:“五娘何时把律法学得这么清楚?我竟丝毫不知。”
她之前挺担心杜清檀会和县廨的人打起来,没想到这事儿解决得这么顺利。
所以人真的是要多读书,学法懂法,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自己。
她决定回去就把团团的功课安排起来,让他深学并学透律法。
采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少不得追问:“怎么回事呀?为何不让奴婢在里头?”
因为不想让你听见“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这种难听话啊。
杜清檀拒绝回答,看着前方说道:“咦,元二哥来了。”
不远处,元二郎带了几个健仆,骑着马匆匆往这边来。
一看就是来帮忙的。
“嗝儿……”杨氏紧张得打了个嗝,赶紧地拿帕子捂住了嘴,心虚地偷看独孤不求。
独孤不求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微微歪着头,嘴角也是一边高一边低的,瞧着就有些阴阳怪气的样子。
杜清檀却是主动下了马,走上前去认真行礼:“元二哥。”
人家听到消息就主动来帮忙,虽没帮上,却也应该十分尊重并感激,再怎么多礼都不过分。
元鹤的目光落到了独孤不求身上。
没办法,这人长得实在太夺目了,且还穿着这么一身引人注目的袍子。
独孤不求笑眯眯地走到杜清檀身边站定。
俊男美女,年貌相当,颇耀眼。
“我来迟了。”元鹤的目光平静地在他身上滑过,问道:“五娘,事情办得如何?”
“已经办妥。”杜清檀简单说了经过,“说是让我们后天来拿钱。”
元鹤认真看她一眼,说道:“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又和杨氏夸赞:“到底京兆杜氏,百年望族,底蕴深厚,很少有女子精通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