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愚钝,不知圣人的意思是?”
女皇淡淡地道:“朕自来体健,难得生病。为何此番一场小小的风寒,竟然缠绵病榻若干天,险些要了性命!”
杜清檀“噌”的一下站起来,斟字酌句。
“微臣听闻,身体强健、罕有生病之人,一旦生病,往往小病也会显得症状凶险。
但痊愈之后,又会强健如初,再难生病。圣人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吧。”
女皇若有所思:“倒也有几分道理。朕年轻时偶然生病,也是这样。”
杜清檀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女皇道:“有人检举你与人勾结,想要借着为朕做食医的机会,谋害于朕,你怎么看?”
杜清檀一口气上不来,胸闷,难受,想哭。
她深深地行礼下去,沉声道:“圣人若是要问微臣,那自然是毫无根据的污蔑和陷害。
微臣一心一意想要靠着这一手食医之术出人头地,为女子争光正名。
圣人英明,给了微臣这许多机会,微臣怎会放着康庄大道不去走,偏要自甘堕落!微臣又不是傻子!”
她说着,生起气来:“此人居心叵测,非但想让圣人失去调理饮食的好食医,还想陷圣人于昏聩之地,圣人万万不可轻饶此人!”
金守珍捏着兰花指,呵斥杜清檀:“大胆!”
“无碍。”女皇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杜清檀垂头丧气地站着,小声道:“圣人恕罪,微臣失礼了,但是真的好气。”
女皇打量她片刻,又道:“你手下姓宋的女史,怎会突发疾病?”
杜清檀没犹豫,只讲述的时候尽量避开梁王、张五郎等人,只说熏儿吃了宋大娘送去的饭食就被毒死,她不知缘由。
然后她与宋大娘、岳丽娘为此争吵,也没个结论。
回到宫里,宋大娘突然就病了,她因为生气就没去管,之后听人说,宋大娘自己用药错了,没了。
其他的事一概不提不知。
女皇道:“听说你们这批食医,都是李岱的内应,他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要干什么?”
又是一个致命试题!
杜清檀毫不犹豫地道:“其他人,微臣不知,但说到自己,微臣可以发誓。”
她认认真真地说:“微臣是清白的!微臣也不知此事,至少琅琊王不曾与微臣提过此事。
他只与微臣说,让微臣尽忠尽力,恪守本分,不要丢他的脸,毕竟,微臣是他选送的。”
“仅仅只是选送这么一层关系吗?”女皇的声音骤然提高,怒不可遏,“你好大胆子,竟敢欺瞒于朕!”
第351章 撑个半死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杜清檀从未像任何一刻这般接近死亡。
即便是在登封被关押时也未有如此真切的感受。
越是要命,越是冷静,多年的职业生涯,让她保持住了平静和理智。
她恭敬地伏下去,沉声道:“微臣不知圣人为何发怒,为何指责微臣。
但想来,圣人自有充分的理由。不过,在您惩戒微臣之前,可否听微臣辩解一二?”
女皇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伏在地上的年轻女官。
出身名门,却遭逢生父早亡,以一己之力支撑门户,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突然遇到这样的指责,却也不慌不忙,更不曾冲动地和自己抗辩,而是冷静温和地争取辩解的机会。
是个能成大事的。
女皇走到今天,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在她看来,懦弱无能者不配入眼。
但她所喜欢的强者,也必须顺从她、尊敬她,事事以她为先,否则,杀之。
女皇冷冷地道:“说。”
杜清檀毫不犹豫地把李岱卖了。
“圣人问微臣,与琅琊王除了举荐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关系。
微臣之所以回答没有,那是因为,他曾经向微臣表示过好感,说只要微臣愿意,他可以向圣人恳求。
微臣拒绝之后,他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既然未成,微臣也就认为无需多提。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不值得炫耀。”
女皇冷笑起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朕的孙子,还配不上你这个小小的女官?”
杜清檀无声叹气。
满心欢喜,就是心怀不轨,行背叛之事。
不愿意吧,就是看不起皇孙。
到底要她怎样?
她苦笑着道:“是微臣配不上皇孙,之所以觉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实是微臣在宫外已然定过亲,且既已入宫,就该全心全意侍奉圣人,不能三心二意。”
女皇没什么情绪起伏,只静静地听着。
杜清檀猜不出她的喜怒,也只能安静地等着结果。
她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也已经做了。
如果这样还是要她去死……
正想着,就听女皇冷冰冰地道:“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杜清檀再次苦笑:“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臣虽愚钝不能知悉到底什么地方错了,但圣人自来圣明,想必自有理由,让臣非死不可。
既然如此,微臣斗胆恳请圣人勿要牵连微臣的家人友人,他们无辜且不知情,更是一直以圣人为神明。”
她深深拜倒,不再发一言。
即便到了此刻,她的脊梁也是直的,不曾坍塌。
死一样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女皇突然“哈哈哈”地朗声笑了起来。
“好个杜五娘!你的头很铁啊!这性子也犟得实在是可以。”
杜清檀暗里松了一口气,却故意装作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傻乎乎地看着女皇。
“启禀圣人,微臣没觉着自己的性子犟呢,微臣一直觉着自己很乖巧懂事。”
女皇懒得理她,只问:“你说你在宫外定过亲,那是谁啊?竟然让你看不上琅琊王。”
杜清檀叹了口气:“是现任大理寺主簿,独孤不求。微臣与他,是由东宫做媒定的亲。”
女皇淡淡地道:“之前朕曾听闻,东宫为属官做媒定了一门亲事,都说是郎才女貌,原来是你们。”
杜清檀露出惆怅的笑容:“是啊,微臣与独孤不求相识于微末之时,但在随驾前往嵩山之前,已经解除婚约。”
女皇皱起眉头:“这又是为何?”
杜清檀继续惆怅:“他奉旨彻查冤狱,微臣不想成为影响他为圣人尽忠的因素,也不想他成为影响微臣为圣人尽忠的因素。”
女皇来了几分兴趣:“你二人一同为朕尽忠不好么?怎地还会互相影响?荒唐!”
杜清檀沉默片刻,才道:“心中有牵挂,贪恋情爱,就会贪生怕死,终将死无葬身之地。何不一别两宽,有缘再会。”
她这话说得有几分冒犯,却又充满了悲情。
于是那几分悲情冲淡了冒犯,听起来倒也不至于让人反感。
女皇一时间竟然有所触动,静默片刻才道:“听说独孤被刺,险些死于凶徒之手,朕一定要……”
她没接着往下说,但对于杜清檀来说,已经够了。
杜清檀再次以头触地,虔诚且信赖地道:“微臣和独孤不求,皆都愿意为圣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女皇这回没被感动,淡淡地道:“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且看你们怎么做吧。”
“是!”杜清檀也没啰嗦,回答得清脆响亮。
“起来吧。”女皇轻轻抬手,睁着一双老眼道:“你不害怕?”
杜清檀认真地道:“怎会不害怕呢?天子之怒,仿若雷霆。不过,微臣的义母教导微臣,女官,代表着宫中的体面,无论任何时候也不能失去体面。”
她大着胆子,略带几分俏皮:“其实,微臣的里衣都被冷汗湿透了,还想着,临死前不知能不能要一餐饱饭。”
“哈哈哈——”女皇再次笑了起来,将手豪气地一挥:“传旨,赐杜清檀为正六品司药,赏一餐饱饭。”
“???”
杜清檀这回真的懵了,不是修罗场吗?怎地突然就升官了?她这升的也太莫名其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