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岱微微一笑:“所以世间才有律法。惩恶扬善,虽然我很不乐意夸这一句,但我觉着,独孤干得很好。
再有,你所感叹的,是关于林氏之死这件事吧?孟萍萍觉着是你们做错了事?我以为你不会在意。”
杜清檀垂着眼没吱声,怎么可能不介意?
李岱淡淡微笑:“我若是你,也会做一样的事。若是林氏能够选择,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有仇不报,畜牲不如。日日毒药焚心,钝刀子割肉,不如早死早解脱,再顺手拉仇人一起下地狱。”
杜清檀撩起薄薄的眼皮子,聚精会神地看着李岱,仿佛是想看明白,他是真心这么想,还是为了讨好她才这么说。
李岱目不转睛地和她对视着,低笑:“孟萍萍之所以走到今日的尴尬境地,实是因为她一无胆识,二则滥施好心。
而你我,则是同一种人,换作别人,再不会比我更懂你了。小杜,要不,你再好好想想我之前的提议?”
杜清檀沉默着行礼,然后起身:“多谢殿下青眼,可惜,太过相像的人凑在一起,不免无趣。下官告辞。”
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李岱歪靠在车中,勾着唇角慢慢笑了:“回去。”
一夜春风紧,吹得大理寺中那株杏花开了半树。
独孤不求从刑讯室中缓步走出,立在廊下久久地注视着那半树妖艳的杏花。
熬了整整一夜,总算从游福生口中问出了关键的线索。
谁能想得到,这么一个普通的生药铺主,居然会是多年前一桩谋逆案的关键棋子兼诬告人呢?
若非是他在那浩瀚的卷宗中,捕捉到那一排字,也不能挖出这桩陈年冤案。
最巧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两桩案子竟然碰在了一起。
下属在一旁道:“主簿,有人找您,天刚亮就来候着了,等了快一个时辰啦。”
独孤不求收回心神,接过下属递来的冷水帕子擦了一把脸,问道:“谁?”
下属的神色有些怪:“是一位很好看的小娘子,说是您的友人。”
独孤不求把帕子随手一扔,走得飞快。
孟萍萍安静地坐着,手边还放着一只食盒。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来,白净清丽的脸上满是倦色。
在看到独孤不求眼里遍布的血丝之后,她神色复杂:“独孤,你这是熬了整夜?”
独孤不求避而不答,在她面前落了座后,微抬下颌:“什么事?”
孟萍萍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知道他想见的人并不是她。
她苦笑着垂了眼,低声说道:“我来问问案情。我和五娘开的方子……”
独孤不求淡淡地道:“方子已然找到,杜氏做了手脚,硬生生添了一味药,且字迹很像,若非是我熟悉你二人……”
他没说完,不过孟萍萍也懂了。
她很生气地道:“此人真是胆大包天!五娘当时怕她做手脚,特意抄誊了一份,并在上头做了表记……”
“恶念一起,铤而走险都是常态,很早以前林氏就已中毒,若非害怕你二人真把林氏治好,他们也不会下猛药,那么,林氏只会死得无声无息。”
独孤不求并不想过多透露案件信息,只道:“很快就能有结果,该受惩罚的,一个都跑不掉。”
孟萍萍小声道:“游珠儿想要知道是谁告发的,能透透底吗?”
独孤不求摇头:“不能,你走吧,我还要继续办案。”
“你多保重,再怎么急的案子,也不至于让你废寝忘食,这般不要命。”
孟萍萍犹豫片刻,将食盒推到他面前:“这是我家里自己做的一些点心,顺路带给你尝尝,饿坏了肠胃,得不偿失。”
独孤不求看了她两眼,道:“这次我收下,下次不要再给了。”
“嗯。”孟萍萍苦笑:“你不会以为我是想对你怎么样吧?我不是那种人。”
独孤不求平淡摇头:“你想多了。走吧。”
不等她回答,他已起身送客。
孟萍萍前脚走出房门,随后就听他在那招呼其他人:“不是饿了吗?来吃好吃的。”
一群男人嘻嘻哈哈,瞬间就那一食盒糕点分了个精光。
孟萍萍经过那半树杏花时,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了片刻,随后释然。
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软善,最大的缺点也是软善。
林氏之死,她内疚,却真的不怪杜清檀,所以她决定把这件事一力承担下来。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人这一生中,能够交到好朋友的机会太少了。
她走进游家,推醒趴在灵前睡着了的游珠儿,简单地说了一下案情,然后说道:“珠娘,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第323章 因为我想赢
“这是我的主意,如果你要怨,就怪我吧……”
孟萍萍说完,用力挺起胸膛,准备迎接所有的怒意和恨意。
游珠儿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可是,昨天杜先生已经找过我了……她说是她的主意,你们这……”
孟萍萍大吃一惊:“她昨天找过你啦?”
游珠儿点头:“你们争着要把这事承担下来,是怕我怨怪你们吧?但其实,那位独孤主簿曾经找过我……”
独孤不求抽丝剥茧地把林氏的死因说给游珠儿听,又给她分析清楚,林氏的死,不怪杜清檀和孟萍萍——以她们的力量,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而如今,游珠儿能够摆脱恶毒家人,迎来一力掌握命运的局面,全靠这二人仗义出手。
孟萍萍怎么走出游家的都不知道。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太医署,勉强上完了课,就去等候杜清檀。
杜清檀却是早就来了,只因今日是采蓝回长安的日子,要送行。
同行的还有阿史那宏,他臭着一张脸,没好话。
“因为你要做官,咱们这些人抛下长安的一切,都陪着你来了。现在又因为你,咱们这些人又要抛下洛阳的一切,灰溜溜地滚回长安去。”
杜清檀只是笑,并不和他计较:“我备下了一份丰厚的谢礼,你把采蓝送回我家,我大伯母会替我转达谢意。”
阿史那宏抱着手臂,看看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的采蓝,不屑地道:“哼,我可不是你这种为了钱就丢了骨气的人!”
“你住口!不许欺负五娘!”采蓝趴在杜清檀肩上,对着他咆哮。
阿史那宏气死了:“你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我是为了谁啊?气死我了!我不管你啦!”
采蓝哭得打嗝:“你敢!”
阿史那宏黑着脸,气咻咻地抱着胳膊蹲到角落里,简直不想多看这讨人嫌的主仆一眼。
杜清檀催促采蓝赶紧走:“天色不早,赶紧走吧,不然路上要错过驿站了。”
采蓝拉着她的手只是放心不下:“婢子走了,就只剩您一个人啦,从前还有独孤公子在,现在您咋办啊……”
正说着,就见独孤不求带着两个下属,冷漠地走过来。
“杜典药,有关游家的命案,有几个地方需要询问一下你,希望你能配合。”
采蓝眼里迸发出亮光:“独孤公子!”
独孤不求乜斜了她一眼,倒是没给她脸色看:“要走了?路上保重。”
采蓝羞愧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毕竟她这一去,就要让杨氏赶紧地把独孤家给的聘礼送回来。
独孤不求不再理她,公事公办地问了杜清檀几个问题,冷漠地转身离开。
恰好杜清檀也该送采蓝出去,两帮人就一前一后地走出太医署大门。
孟萍萍赶过来时,恰好遇着这么个场景。
她和采蓝也有几分交道,少不得也要上前惜别,不想独孤不求突然道:“萍娘。”
孟萍萍回头看向他:“有什么事吗?”
独孤不求一本正经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感谢你给我送去的糕点罢了。很好吃,很合我的口味,我都舍不得一口气吃完,有劳你费心啦。”
听着很真诚——倘若孟萍萍不曾亲耳听见,他把所有的糕点全部分了同僚的话,她就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