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不求疯了似地乱踢乱打,毫无章法,然而也是十分难搞。
五六个青壮合力,才把他拖到一旁,他犹自红着眼睛,气咻咻瞪着杜清檀。
杜清檀却只是慢吞吞地坐直身体,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衫头发,端正幞头。
那个绣囊,早就被她收入怀中,藏了起来。
“正之何故如此失态?”
李岱明知故问,一副调停人的温润模样。
“大家同朝为官,乃是美谈一桩,不管什么事,还该好好商议才对,闹成这样,实在不妥。”
独孤不求不理他,只直勾勾地看着杜清檀。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向谁求助不好,你要向他求助?”
这话酸气十足,该是对李岱有所冒犯,李岱却是毫不在意,十分磊落。
“杜典药是我请来授课的人,她好好地来,就该好好地回去。她向我求助,乃是情理之中。”
独孤不求继续无视他,长长卷睫下,双眸黯淡,噙着水光。
“小杜,五娘,清清,檀檀……”
他一连换了四个称呼,杜清檀冷白的肌肤上终于浮起一丝微红。
她撩起薄薄的眼皮子,不高兴地看着他:“不许这样叫我!”
“我就叫!就要这样叫!小杜,五娘,清清,檀檀……”
独孤不求犟着脖子,又一口气喊了三四遍。
在场众人忍不住,勾着唇角笑出声来。
李岱的神色却是越发阴冷:“正之,你这样就不对了,男婚女嫁,你情我愿,杜典药不愿嫁你,犹自纠缠不休,当众不敬女方,不是男儿所为。”
“你闭嘴!我们两口子的事,与你何干!”
独孤不求不给李岱面子,他用力挣开抓住自己的人,像杜清檀似地,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衫装扮。
“小杜,你怕是糊涂了,咱们这桩婚事乃是东宫亲自做的媒,不是你想解除就能解除的。”
他漂亮的唇角噙着冷笑,将修长白皙的手伸到杜清檀面前:“拿来,交出来!”
杜清檀瞥了他一眼:“东宫那边我自会设法,不劳你操心。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独孤,放我一条生路。”
她不想为了这么一纸婚约,把命丢在这锦绣宫中,也不想让自己成为独孤不求的软肋。
“放你一条生路……”独孤不求喃喃低语,直勾勾地俯视着杜清檀。
她并不害怕与他对视,所有的心思尽数展现在脸上,眼里没有半点不舍与哀伤。
仿佛解除这桩他费尽心思才得到的婚约,对于她来说,不过是推却了一餐饭那么简单。
独孤不求被击垮了,说到底,终究是他太弱,拖累了她。
她放弃他,放弃这桩婚约,确实是最明智、最冷静的做法。
没心肝的女人,冷静理智到可怕。
他沉默片刻,后退一步,扬着唇角笑起来:“行,我放你。从此以后,你我二人各不相干!”
他牵起自己的袍脚,用力撕下一截,扔在杜清檀脚下。
割袍断交,覆水难收。
李岱眸色渐深,在这二人面上来回打量。
一个轻描淡写,一个咬牙切齿。
是反目成仇的样子,也更真实。
他由然生出些隐秘的快乐和喜意,惺惺作态:“何必如此,好说好散不是更好?”
“去他娘的好说好散!不做夫妻就做仇人!”
独孤不求指着杜清檀,一字一顿。
“你不就是嫌我官职低微么?可知宁欺老头子,勿欺少年穷?待我将来飞黄腾达,你别后悔!”
杜清檀淡淡地瞅了他一眼:“等你飞黄腾达再说吧。”
“你给我等着!今日之辱,我将来一定要你双倍偿还!”
独孤不求大步往外走,行到门口又回过头:“最后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杜清檀撩起自己的袍脚,抽出一把不知哪儿弄来的匕首,用力割下一截布料,砸在他脸上。
“滚!”她言简意赅,冷漠无情。
独孤不求用力砸上门扇,很快走得不见了影踪。
杜清檀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两片布料,整整齐齐叠好收起,俯身给李岱行礼。
“多谢殿下出手相助。接下来,东宫那边,就要请您出面协调了。”
屋里屋外看热闹的人齐刷刷看向李岱,都在想,为什么杜清檀和独孤不求取消婚约,要由李岱出面协调?
莫非?
众人浮想联翩。
李岱显然也意识到了,他淡淡而笑:“杜典药,这事儿……”
杜清檀漂亮的凤眼里浮起一层朦胧雾气:“殿下,您不能过河拆桥啊,这事儿我是按照您的吩咐办的……”
她翻脸如翻书,泫然欲泣。
众人再次齐刷刷地看向李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难怪了!难怪杜清檀会和独孤不求撕毁婚约,原来如此!
李岱定定地看着杜清檀,收到两道挑衅的目光。
纤弱的美人,噙着泪光,唇角微带冷笑,仿佛在说,你是不是个男人?
第314章 不想让彼此成为累赘
李岱笑了起来:“行,我去给你说情!”
总不能他一个郡王,还能怕了这小小的典药!
她的一生几乎可以看得见,虽有意外不会太大起伏。
而他的一生,却充满了各种机遇和不确定。
杜清檀优雅地给他行礼:“多谢殿下,您看起来有些上火,可需要下官给您开两个食疗方子?”
话题转换太快,众人都有些跟不上节奏。
李岱却是又笑了:“好。”
他在她面前坐下来,伸出手去,高高挽起袖子,亮出手臂。
年轻,有力,肌肉纹理分明。
他亦是一名马球高手,乐舞诗歌,无不精通。
杜清檀坦然落指,洋洋洒洒地开了方子,随手递给赖在一旁看热闹的周医令:“请医令指正。”
然后她站起身来:“答应了要给游珠儿之母瞧病的,天色不早,下官该走了,告辞。”
众人鸦雀无声。
才刚和未婚夫闹了退婚,又和琅琊王传了那啥,她就能心安理得地去给人瞧病?
这是什么操作?
都不需要平复一下心情的吗?
再不然,也该躲个一两天,等传言少一些再出来也好啊。
“诸位找我有事?”杜清檀袖着双手,坦荡荡地扫视众人。
众人齐齐摇头,他们就是听到闹声,来看热闹的。
“那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杜清檀比所有人都更理直气壮。
众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的。
杜清檀团团拱手:“杜某先行一步,不好让学生久等。”
她扬长而去,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小声道:“狠啊。”
有人低声附和:“不是一般的狠。”
李岱一眼扫过去,目光凌厉,众人哑声,退散。
杜清檀稳步向前,迎面走来采蓝和孟萍萍。
二人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孟萍萍是外人不好说,就避到一旁去。
采蓝紧紧抓住杜清檀的手,着急得很:“五娘,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您真的要和独孤公子退亲?”
“你看我像爱开玩笑的人?”
杜清檀掏出那两块布片丢到她怀里:“拿去看!”
采蓝抓着两块布片看了看,再看看杜清檀少了一截的袍脚,“哇”的一声哭出来。
杜清檀听不下去:“你哭什么?”
“独孤公子太可怜了啊……”
采蓝嚎到一半,看到杜清檀凶残的眼神,立刻打了个嗝,改口:“我可怜的五娘哇……”
杜清檀道:“鼻涕泡泡吹出来了!被阿史那看到啦!”
采蓝果断止哭,用力擦了一把脸,说道:“这回没人管婢子的死活了,婢子回长安去吧。”
“顺便帮我带信回去,让家里把聘财送回独孤家。”
杜清檀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去了采蓝房里,换上备用的衣裳,叫上孟萍萍:“走了。”
孟萍萍见她神态自若地安排杂役去叫游珠儿,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