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半个月过去,独孤不求就和消失了一样。
他蹲守在独孤不求的小院子里,混了两顿美味的好饭。
然后有一天,送饭的换成了在安平郡王府遇到的女子,从此之后,饭也没得吃了。
他只好天天在外头吃汤饼和饆饠,真是说不出的难吃!
“不喝我的酒,那我请你吃小杜做的饭?”独孤不求笑眯眯。
“我……才不稀罕呢!”阿史那宏犹豫之后,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独孤不求无奈地摊摊手:“那就没办法了。”
阿史那宏又有点后悔,恰在这时,铃声响起,独孤不求扔了他就走。
元鹤正在煎茶,见独孤不求进来,就示意他坐过去。
“这是进贡的蒙顶石花茶,还是上次面圣时,圣人所赐,可以提神醒脑,你尝尝。”
元鹤把经过烘烤的茶叶末加入用橘皮、薄荷、桂皮熬成的汤中,再点上盐,分一杯给独孤不求。
独孤不求笑眯眯地尝了一口:“御赐的东西就是格外香甜。”
元鹤袖手而坐,看他喝完,又要给他添。
独孤不求阻止了:“还是先谈公事罢。”
元鹤点头:“你说。”
“属下不曾查到武氏宗亲谋逆,反倒有些来时谋逆的证据。”
独孤不求取出一叠纸张,平放在元鹤面前。
元鹤沉默地看着他。
年轻俊美的青年坐姿端正笔直,眼神清亮,就连随时挂在唇角的笑容也收敛了。
说不出的严肃与认真。
元鹤拿起纸张飞快浏览完毕,说道:“看来你已经作出了选择。要搜集整理这些内容,不是朝夕之功,准备了多久?”
独孤不求倒也不怕他知道:“约莫,有四五年了?”
“呵——”元鹤轻笑一声:“你就这么信我?不怕我把这些东西给毁了?”
“不怕,您不是那样的人。”
独孤不求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十分信重自己的上司。
但是他和元鹤都知道,这份证据不止一份。
即便元鹤选择把它吃了,也还会有其他途径上传。
毕竟一个准备了四五年,并且拼死进入斗场的人,绝不会盲目地把所有身家性命吊死在一棵树上。
一直以来,独孤不求等待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酷吏,人人惧怕,却也人人得而诛之。
这些年以来,酷吏害得无数无辜之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酷吏本人欺男霸女,夺人资产,无恶不作,却始终荣华富贵,青云直上。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有圣人子女与武氏宗亲相助,扳倒来时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他既然拿出了这么一份证据,元鹤也就好心提点:“你当知晓,圣人并不想让来时死。”
酷吏是圣人手里的一把好刀,圣人尚且舍不得他死。
独孤不求固执地道:“圣人让我们搜集证据,这便是我搜集到的证据!”
“天意莫测,你不怕因此带来杀身之祸吗?”
“我为圣人效命,何惧之!”
独孤不求笑了起来:“先生才来这里的时候,不怕因此带来杀身之祸吗?”
元鹤也跟着笑了:“我知道了。”
独孤不求起身告辞,行至门边,忽听元鹤道:“我很欣慰。”
???
他回头去看,微笑:“为什么?”
元鹤道:“安平郡王府。”
独孤不求倏然沉默。
半晌,他道:“您放心,我不是那种人。黑是黑,白是白。”
言罢,他大步往外,步伐坚定而沉稳。
元鹤摇铃,招来岳大,把用火漆密封好的证据交给他:“八百里加急,送往神都。”
岳大多了一句嘴:“独孤经过您的考验了吗?”
元鹤微笑:“还算行。”
岳大叹息:“阿史那宏和他比起来,傻乎乎的。”
独孤不求踏着夕阳余晖,轻轻推开自家虚掩的院门。
但见石桌旁围了一群野猫,杜清檀坐在那儿一边喂猫,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两只不怕生的野猫用身子去蹭她的腿,发出讨好的“喵呜”声。
独孤不求大步走进去,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杜大夫这么忙,怎会有空光临寒舍哇。”
杜清檀一手轻拍食盒,反击道:“独孤公子这么忙,怎会有空回家呀?”
独孤不求笑了起来,走到她对面坐下,看着她道:“这话说得。就像是你等着我回家似的。”
年轻女子等着年轻男人回家,那自是夫妻关系了。
他自以为这个暗示很明白了,就想看杜清檀怎么回应。
杜清檀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我确实是在等你回家。许久不见,你屋里又多了个陌生人,我很不放心你。”
一本正经的回答,一本正经的表情。
独孤不求瞬间泄了气,他弄不明白她到底有没有懂他的意思。
是懂了故意装不懂?还是彻底没懂?
他今天才办了一件大事,心情好,就想逗逗她。
于是他猛地凑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的意思是说,就像妻子等着丈夫回家似的。”
杜清檀寸土不让,端坐着纹丝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不想做兄弟了?”
为什么会是这种回答!
独孤不求一下子懵了。
意思是说,若有那种心思,兄弟都没得做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杜清檀的表情,最终微笑。
“开玩笑的。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他滑坐下去,嬉皮笑脸地去揭食盒盖子。
里头是一份小熊饼和一碗鸡汤,以及一份清炒时蔬。
很简单。
他有些不满意:“许久不见,就给我吃这个?”
杜清檀道:“你有多久没回来了?我做了好的,你却不在,便是浪费。”
独孤不求便埋着头吃。
忽听杜清檀道:“你到底在做什么营生?”
第139章 你不是那种人
“我到底在做什么营生?”
独孤不求俏皮地眨着眼睛,重复了一遍杜清檀刚才的话。
很明显的敷衍。
杜清檀也不逼迫他:“不想说就算了,吃吧。”
虽然简单,味道却不差。
独孤不求突然心生感慨:“小杜,你会一直给我做饭吗?”
杜清檀道:“那要看你活多久了。”
独孤不求突然觉得有点堵:“你这意思,就像是我活不久似的。”
杜清檀道:“你心里最明白。”
独孤不求抬头,看到杜清檀那双清澈明亮的凤眼,定定地看着他。
他突然间有些瑟缩。
觉着自己所有一切都被她看穿了。
他低下头,小声道:“其实我是个自私的人。”
“嗯。”
“我其实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
“嗯。”
“我曾经从过军。”
“嗯。”
“我在族伯手下讨生活,他在魏州任刺史。
契丹攻占冀州,他很害怕,把所有百姓驱入城中参与防备,荒地千里……
圣人降罪,他全推给了我,说是我矫传军令,还让人指证我。
因我日常与他亲近,这道命令确实也是他让我下传的,我无可辩驳。”
“嗯。”
“我回到家中,被我哥赶了出来,他们都不信我。”
“嗯。”
“我可能,从此以后都不能任职了。”
“嗯。”
独孤不求好不容易打开心扉,心说怎么也能得到几声宽慰,却不想只看到一张平静如常的脸。
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自己的悲惨往事,而是在讨论这道菜好不好吃。
“嗯嗯嗯,你什么意思啊?”
他怒了:“杜清檀,你到底关不关心我啊?”
杜清檀递了一块雪白的帕子给他:“擦擦嘴,油汤汪在唇角了。”
“……”独孤不求气呼呼地抢过帕子使劲擦了又擦,再把帕子揉成一团扔到杜清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