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明白过来,也觉得有点难堪,但看在自己还是占了便宜的份上,讪笑一下反咬一口,“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做那种模棱两可的动作,肯定是希望我误会。”
释心合什站在门边,手上缠绕着菩提,眼观鼻鼻观心,“贫僧永远不会要求施主做那些,贫僧是出家人,望施主谨记。”
公主打开释心书桌的抽屉,里面存放着她置办的油彩、铅粉,还有小铜镜。她一手把着铜镜,一手娴熟地给自己上妆,嘴里曼应着:“话别说得太满,万一将来你改主意了,怎么暗示本公主都接收不到,到那时候你会后悔的。”
她说完,“咔”地一声阖上了粉盒,仍旧把东西放到原处。罪过罪过,一个和尚的抽屉里放着女人化妆的工具,释心大师早就不干净了。其实他态度强硬,心还是很软的,譬如嘴上说着不要,她亲了也就亲了,亲完至多招来他一通埋怨,她不痛不痒地敷衍过去,也就相安无事了。
就是那种悲愤的神情,会泄露他心中的不满。公主准备出门的时候他还抿着嘴唇垂着眼,于是她干脆在他面前站定了,很公平地说:“你要是觉得自己吃了亏,那就亲回去。”
说着把脸往前一递,他自然避她如蛇蝎。公主恶作剧式的娇声一笑,步伐轻盈地蹦出门槛,一时忘了自己脚底的伤,扎扎实实踩上去,然后吃痛“唉哟”一声,歪歪斜斜往柿子林那头去了。
“这大娘如狼似虎。”藏经阁前扫地的武僧说,“她在柿子林逗留了一个时辰。”
“应该是在钻研深奥的佛法。”另一个武僧说。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双掌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
公主自然是不在乎这种闲话的,反倒是闲话越多她越高兴。至于释心大师呢,谣言对他毫无杀伤力,可能除了公主的死皮赖脸,他可以刀枪不入。
第二天公主起了个大早,替圆慧他们装好馒头,提前告了个假,“我今日要进城一趟,家里出了点事,得过去看看。中午要是赶不回来打饭,请圆通师父替我一替,等我回来,给你们带粽子糖吃。”
这个倒是小事,圆慧道:“大娘的脚伤还没好吧,进城可有段路要走,大娘会骑驴吗?”
公主说当然,“遥想当年,我策马奔腾飞驰在大漠上……”忽然发现言多必失,忙打住了,摆手说,“反正就是会骑马啦。骑马和骑驴差不多吧,所以没问题的。”
圆慧慢慢点头,对这位神奇的大妈有了新的认识。
她是因为家穷,被男人抛弃吃不上饭,才进寺里做帮工的。可是从很多小细节上会发现,她那些技能和癖好,都不是穷苦人家配养成的。就比如骑马,普通百姓家为了务农方便,一般都养骡子,养马的很少,她家养的却是马,且马不用来拉车拉货,居然还能“策马奔腾”,这种见识可不像个寻常做豆腐的大妈。
不过怀疑归怀疑,谁也不会去深究,公主顺利借到了毛驴,翻身上驴,甩着小鞭子往山下界碑去了。
其实她前脚下山,释心后脚就出了山门,约在山脚碰面是不假,他也怕她中途再被心怀叵测的人盯上,到时候又得费心营救。
她在前面,摇着鞭子赶着小毛驴,公主骑驴,能骑出分花拂柳的味道。他在后面跟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以确定她在他能够保护的范围内。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被麻烦着,麻烦成了习惯。这个因他来到天岁的人是他的责任,她需要的东西他给不了她,但在他能力所及处,至少保她性命无虞。但这种保护,不确定能持续多久,也许等她灰心了,离开达摩寺了,一切的因果循环,就算告一个段落了吧。
毛驴蹄声哒哒,短促地叩击着青石路,公主在驴背上花摇柳颤,赶往前面的界碑。间或碰见上山礼佛的人,人家老远就双手对合向她行佛礼了,她有点意外,这些善男信女好虔诚,在他们眼里,连伙房帮忙的大妈都是沾着仙气的吗?
公主忙夹着鞭子合什回礼,可是错身而过,人家的双手还是没放下来。
她不由失望,原来是自己会错意了。
意兴阑珊地回头看一眼,这才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个穿着白衣,头戴帷帽的僧人。早晨的凉风微微吹动障面的白纱,白纱首尾相接处露出一点缝隙,纱后的脸在晨光下沉寂剔透。
行人向他行佛礼,他便站住脚回礼。有风钻进广袖下,僧服流云般涌动,大师真是不染尘埃,如皑皑山巅白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