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吹得他颈上佛珠的穗子翩飞,穿过纷扬的流苏,他看见她的脸。
她言笑晏晏,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快乐着。世上应该没有比她性格更好的人了,他心里也暗想,如果换了一位公主,是否能够长期保持热情,去温暖一个清高桀骜的人?大概是不能的。
一路行来,其实各自都不容易,如果她要回去,那么便让她回去吧。天岁镬人遍地,她留在这里也危险,不如回膳善,回到亲人身边,过她习惯的日子,将来找个合适的人,走她正正经经该走的路。
只是有略略的遗憾,她在天岁露过面,所有镬人都知道有这样一位公主,回到膳善去,她能平平安安度过余生吗?她的驸马,又能不能保护好她?
太多的疑问,却也只能如此了。
“待贫僧平息了这次变故,就安排人送施主回膳善。施主说的乳母院,似乎也有可行性,贫僧会好好考虑的。”
公主含笑点了点头,带着庆幸的语调说:“果然朝中有人好办事,以前我们膳善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得,受尽了上国的压榨。以后有了大师,不管你是继续当楚王,还是取皇帝而代之,念在咱们的旧情上,总会给膳善一条出路的,是吧大师?”
释心抿唇笑了笑,转过视线,又望向远处的群山。
有白鹭成行飞过,像浓墨的山水画上留了白,人的思绪拽不住,要从那点滴之间穿透过去。
公主的强颜欢笑,其实释心大师看不见,她暗中也着急,他不躲不闪,怎么应对那些即将到来的镬人大军?
上次萧放带了五十名随从,没有占到任何便宜,那么这次呢?想必会调五百甚至五千,战神就算体力再好,也招架不住那么多人。
“那个……”公主犹豫着说,“我好像忍不住要乌鸦嘴了,要是八王真的带着帐下镬人杀到,我们是不是只有送命的份儿?大师,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他们会把我生吃了的。”
释心静静地听,听完了像在聊别人的事一般,问:“早知如此,为什么不答应跟谢施主走?至少可以多活两日。”
公主嘴上抹了蜜似的,不假思索地说:“因为知虎兄靠我近点儿就流口水,而大师即便和我同床共枕,心跳都不会杂乱,我相信你。”
释心脸上浮起一个空空的笑,心跳不会杂乱,怎么会呢。就算修行再深,终究也是个凡人,凡人突破了安全距离,便忍不住心慌不自在,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后来的几天,寺内的生活依然照旧,念经打坐,青灯古佛。不过宁王要上门寻衅,甚至扬言血洗达摩寺的传闻,也渐次在寺内流传。有胆小的僧人暗暗抱怨释心给寺院带来兵祸,但是更大一部分僧人却佩服他的担当,明知祸到临头也不闪躲,这是对全寺僧侣负责。
于是各有准备,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开始酝酿,连圆觉这样的孩子,都在僧服下别了砍刀。
公主作为一个经常会小命不保的飧人,在经过了最初的惶恐后,把生死也看得很淡了。她问过释心,“要我做点什么?等那些镬人来了,把我吊在山门前的梧桐树上吧,我来当诱饵,挑起那些镬人的内战怎么样?”
倒是个不错的离间主意,可是训练有素的镬人兵士,不是那么容易策反的。
提议被否决,公主觉得自己好像对这场对决没有任何帮助,那就好好服务僧侣们的伙食吧。
伙房里蒸了好长的馒头,一个个切了片,拿到太阳底下晾晒,说是便于保存,可以做干粮。
这日公主端着笸箩走在寺外的广场上,伙头僧拿芦苇扎的帘子架起了晒台,正准备倾倒馒头片,忽然听见山路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大家直起身回望,见道路尽头先是露出了几个戴着兜鍪的脑袋,前额上两个鸟翅装饰,嚣张地竖起来老高。
随着马蹄渐近,身子也慢慢露出来了,果然是乌泱泱一大队人马,少说也有两三百的样子。
圆觉见势悄悄往后退,飞快溜进了山门内通风报信。几个伙头僧上前,把公主护在了身后。
“什么人,兴兵擅闯达摩寺!”掌勺师父大吼一声,有地动山摇的气概。
领头的镬人分散列于两旁,后面一身朝服的萧放驾马上前来,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表情和嗓音,扬声道:“当今圣上御弟、京畿道总兵、宁王萧放。”
公主翻了个圆润的白眼,“头衔还挺长,越长的人越会装。”
当然她刚说完,萧放的视线便集中在了她身上。一改之前的飞扬跋扈,带着点诱哄的语调道:“烟雨公主,咱们又见面了。上次分别匆匆,没来得及和你道别,心里一直牵挂着。今天好不容易重逢了,到本王身边来,跟本王回上京过好日子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