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王望向他,费力地翕动嘴唇,“般般……”
这个时候他还念着般般,李宣凛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没有看透他,他心里还是恋着般般的。
只是他对权势的欲望太深太重,儿女私情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如果这场政变成功,如果他能活,他与般般之间大概又是另一种拉锯,另一种类似官家与先皇后的孽缘吧。
官家蹒跚走过来,一下瘫坐在地上,嘴里叫着“二郎”,顿时老泪纵横。
他有八个儿子,成器的其实不及半数,这第 二子曾是其中佼佼者,如果没有那些心魔,没有那些猜忌,这江山不出意外应当是他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一路走偏,连拉都拉不回来,自己的处置也欠妥当,慢慢对他灰了心,慢慢就开始厌弃他了。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再要后悔,一切都晚了。官家握住了他的手,“你这又是何必,爹爹从未想过让你死。”
仪王用尽最后的力气缩回了手,即便到死,他也不能释怀。
半睁的眼中光彩渐渐熄灭,医官跪在一旁查看,鼻息和脉搏探不见了,医官向官家伏下身子,“仪王殿下……薨了。”
他身上还有爵位,还是官家最耀眼的儿子,当得上一声“薨”。官家摇摇晃晃站起来,无力地摆摆手,殿前司与控鹤司诸班直抽出兵器,一片刀光剑影后,那些降顺的军士都被斩杀了。
一时血流成河,血水顺着香糕砖的缝隙向前流淌,把这高洁的重地晕染得炼狱一般。
官家闭了闭眼,勉强撑住身子宣召:“仪王篡位,被诸班直击杀于垂拱殿前,所率叛军全数伏诛,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残忍吗?或许是吧,但身为帝王不能妇人之仁,他必须在木已成舟时,让一切利益最大化。
中书省的官员得令,躬身应了声是,宰相韩直向官家拱手,“仪王殿下的身后事,就交由臣来处置吧。”
官家的身形微颤,说不出话来,只是颔首,示意应允了。乱臣贼子不会有丧仪,留个全尸,建个简陋的坟茔,逢着清明有人记得上柱香,就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官家踉跄了两步,丧子之痛让他直不起腰来,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般,由内侍搀扶着,往福宁殿方向去了。这广阔的天街上血腥气冲天,即便所有尸体都被运走了,即便百余个黄门轮番提水来冲洗,也冲不去泼天的死亡气息。
李宣凛叹了口气,看着仪王被装进棺木,运出垂拱门,一旁的宰相唏嘘不已,“前阵子内人刚奉圣人懿旨,给仪王说合了亲事,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了局。”
李宣凛不知该说些什么,战场上看过太多生死,回京承办的头一件大事,却是目睹一位皇子从盛极走向衰败。
那日官家召见他,将仪王的种种告知他,其实连官家都不相信仪王当真会起事。毕竟一位皇子试图壮大自己是人之常情,官家总还抱有一点希望,望他迷途知返,不至于越走越远。但期望归期望,试探没有停止,所以命他筹建控鹤司,为的也是看一看仪王的反应。
仪王不负所望,很快便有了动作,他不能阻止般般与他定亲,最后也只有盼望仪王不生狼子野心,与般般好好生活。可惜人的性格注定命运,到底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如今一切都归了尘土,万般的富贵,其实得到了又如何呢。
回过神,他对宰相拱手,“殿下的后事,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韩相吩咐。”
宰相点点头,负手踱开了。
外面还要善后,殿前司的指挥使已经先行一步安排了,自己不能裹足于这里,忙振作精神走出东华门,将控鹤司接下来要承办的差事分派好。
一切尘埃落定,天也快亮了,他解下身上甲胄丢在一旁,仪王的血穿过鳞甲渗透进袍袖,顾不上洗了,匆匆赶回衙门换了件公服,便跨马扬鞭直奔城南。
那厢明妆一夜未睡,城里的厮杀声她听得很清楚,刀剑相击恍在耳畔,每每吓得她坐立难安。
她想出去,可门上有人守着,凶神恶煞的守卫语调让人不寒而栗,“小人奉命办事,小娘子不要为难小人。”
明妆没办法,只得退回屋里,战战兢兢听着外面杀声震天,那动静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逐渐平息下来。
起先外面有人走动,她知道那些守卫也在等消息,后来将近五更时候,廊子上忽然安静下来,投射在窗纸上的人影也不见了,满世界清寂得诡异。于是她试着拽动直棂门,没想到门居然打开了。再探出身子朝外张望,院里的人凭空消失了一般,全都走光了,她忽然有了预感,仪王这回怕是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