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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奁琳琅(202)

作者:尤四姐

一列随行官从房里出来,遇见明妆纷纷行礼,明妆点了点头,目送他们出了庭院。再回头时,见窗内的人正望着自己,便不再停足了,忙提裙迈进了门槛。

想是已经换了衣裳,他身上看不见有破损,只是唇色发白,看她到了面前,温煦地笑了笑,“小娘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仿佛阔别,从天而降令人惊讶,身上的隐痛也消散了,满心都是欢喜。

他总是这样,眼神热烈,神情却很矜持,明妆有时有些忘形,但看见他的脸,不自觉便庄重起来,老老实实道:“前两日姚娘子又让人给我送点心,我白吃了好几回,实在不好意思,今日准备了两样小东西给姚娘子使,又懒于上洪桥子大街去,所以送到沁园转交,没想到一来就听说你受伤了……”忧心忡忡看了他两眼,“怎么会伤着呢,严重吗?”

李宣凛摇头,“皮外伤而已,没什么要紧。这两日衙门新造了批武器,我和郎将练了练手,大概是因为分神了,避让不及,被枪尖挑破了皮肉,将养两日就会好的。”

明妆蹙眉道:“刀剑无眼,那种时候怎么能走神呢。先前七斗说扎得很深,你还在骗我。”

他还在敷衍,“流了点血而已,包扎起来就好了。”

明妆并不相信他,他就像爹爹一样,惯会大事化小,遂有意指指他手边的果盘,“我要吃果子,你把那个最红的递给我。”

他听了,抬手想去拿,结果左手抬不起来,只好改用右手。

明妆把果子重新放了回去,怨怼道:“胳膊都不能动了,还说伤得不重。”

他见被戳穿了,也无话可说,调转视线往圈椅上一递,“坐吧。”

明妆退后两步坐下了,彼此沉默着,各自心下五味杂陈,良久才听见他说:“我近来忙,没能过去探望你,小娘子一切都好吗?”

明妆想,应该算不错,自己趁着这段时间慢慢筹谋,无论如何已经起了一点成效,心里隐隐高兴,又犹豫该不该告诉他,若是他知道了,会不会怪她莽撞?

嘴上应着很好,她说:“定亲之后应酬多起来,光是往禁中就跑了两三趟。”

他听她提起禁中,唇角微沉了下,隔了好一会儿,忽然道:“午盏出去,我有话要对小娘子说。”

午盏怔了下,犹豫地看看明妆,明妆道:“这园子怪好看的,你去逛逛,过会儿再来接我。”

午盏道是,向李宣凛纳了个福,从上房退了出去。

一时静谧,四下无人,夕阳穿过屋顶,在东边的院墙上洒下恢弘的光,李宣凛临窗而坐,半边脸颊沐浴余晖,半边脸颊沉溺进黑暗里。

屋里静悄悄的,明妆能听见心在胸膛里突突地跳。每当独处,她就莫名有些慌乱,自己知道为什么,一面甜蜜,一面如坐针毡。

他总不说话,她怯怯抬眼望他,大概因为受伤的缘故,那面色苍白,看上去竟有些羸弱。

她在椅上挪了挪身子,“李判,你要同我说什么?”

他垂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颧骨上洒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你是真的喜欢李霁深吗?还是喜欢他的身份,给你带来的便利?”

他忽然这么问,让明妆很觉意外,但转瞬就平静下来,若是换了以前,她还要遮掩,不敢把自己荒唐的打算告诉他,现在……似乎除了那点女孩子的小心思,没有其他需要隐瞒的了。

于是直言道:“我想入禁中,这个我早就告诉过你,与他定亲是为了弥光,你也早就看破了,不是么?”

这是她第 一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答得诚实,毫无隐瞒。他眸中闪过一丝微光,“果然,你从来不曾忘了大将军的仇,一直在寻找机会。”

明妆说是啊,“我怎么能忘记。原本我们一家在陕州过得好好的,就是因为官家派了个什么监军到潼关,把陕州军搅成一团乱麻,把我爹爹逼上了绝路。我一年之中痛失了爹娘,这种痛谁能懂?人人都说我可怜,我不要他们可怜,我要报仇。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易家也好,袁家也好,他们和禁中没有牵扯,要是知道我存着这样的心思,一定会吓坏他们的。我已经没有亲近的人了,我害怕自己的异想天开,会让他们对我敬而远之,所以我不敢对任何人说。爹爹的不幸,原本是官家造成的,我不能将官家怎么样,只好在他的儿子身上打主意。”

她说这些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圈椅里的李宣凛叹了口气,他能体会她的切肤之痛和为难,人大多时候都是孤独的,踽踽独行在世间,必须小心翼翼收起身上的刺,才不至于把身边的人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