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激灵,翻身坐了起来,床前的帘幔高高打起,要穿的衣冠也源源送进了内寝。
洗漱,用晨食,打扮停当,过定也须讲究吉时,司天监早就看好了辰时三刻,提前或延后,都不行。
于是喜庆的队伍从仪王府出发,一路招摇过市到了界身南巷,吕大娘子作为冰人,早就在巷子里等着了,家仆将圭表放在日光下,一瞬不瞬盯着光影移动,盯了好半晌,终于大喊一声“吉时到”。易园的大门敞开了,门内走出两列仆妇,个个满脸喜气上来纳福,将送聘礼的队伍迎进了大门。
十六台聘礼,算得上京城中极有排场的了,内宅的人纷纷出来观礼,明妆也被女使搀了出来。
今日她穿一件朱殷的交领上衣,下配余白的襦裙,腰上拿青楸的腰带束着,很有少女的明媚窈窕。见人来了,白净的脸上露出一点腼腆的笑意,就是那浅浅的一低头,忽然让他的心踉跄了下。
吕大娘子笑着上来道喜,“今日良辰美景,正宜两姓联姻。”一面向袁老夫人呈上了礼单,“请老夫人过目,珠翠首饰、金器裙褶、缎匹茶饼都已齐备,女家若应准了,请回鱼筷,让李郎子放心。”
金尊玉贵的二皇子,第 一次被称作李郎子,不过一个称呼的转变,忽然有了家常的味道。
袁老夫人连连道好,忙命人将准备好的回礼运上来,有紫罗匹缎、箧帕鞋鞍,最要紧是回筷礼,往两只罐子里装满清水,投入四条金鱼,另把彩帛做成的生葱和一双金鱼筷挂在罐子边上,这就表示这门亲事板上钉钉,轻易不会更改了。
礼已成,一众在场的亲朋都很欢喜,当然也包括强颜欢笑的易云川夫妇。
仪王作为新郎子,须得向长辈们一一见礼,见过了外祖母,转而来给伯父伯母请安。
长揖下去,这一揖让易云川又慌又羞,连连说不敢。
仪王一笑,和声道:“伯父与伯母是长辈,就安然受从源一礼吧。之前的事,还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无论如何血脉相连,般般将你们视为长辈,那么于我来说你们就是长辈。”
易云川这才松了口气,愧怍道:“多谢殿下宽宏大量。今天是好日子,前事就不提了,般般年轻,又失了怙恃,往后还请殿下多加爱护。”
仪王说一定,复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眉目之间满是笑意,“我今日既给她下了定,一辈子就认定她了。请长辈们放心,不论祸福我都不离不弃,除非她不要我。”
这话说完,众人笑得慰心,只有明妆觉得意外,那双大眼睛怔怔望着他,消化了好半晌,才抿唇笑了笑,算是收下他这份心意了。
他拿目光轻拢她,碍于人多不好亲近,心里只是觉得奇异,这个女孩子,将来大概就是他的枕边人了,原配的夫妻,无论如何不同于以往的女人。
定亲的流程走完了,诸多亲友欢坐一堂饮茶吃果子,他好不容易从人堆里脱身出来,才与明妆私下说上两句话,微微弯下腰,偏身在她耳边叮嘱:“今晚我在杨楼定了座,邀至亲好友吃席。晚间我来接你,打扮得漂亮些,千万要给我长脸。”
明妆瞥了他一眼,“我就是不打扮,也很漂亮。”
分明不满的反驳,却让他品出了字里行间的小骄傲。
他噎了下,会心笑起来。
第53章
杨楼, 相较潘楼不那么豪奢,是个更为雅致清净的去处,门前虽也有官妓引来送往拉客,却没有南瓦子那样张牙舞爪的做派。淡施脂粉, 点着绛唇的女子, 穿着杨柳色的春衫立在门前轻送婀娜,“贵客进来小歇片刻, 有新酿成的蓬莱春。”
若是客人摆手拒绝, 也绝不夹缠, 又换下一位路人殷勤招呼, 总有欣然相就的客人。然后便莲步款款引领,送进丝竹管弦深处,深处有醇美的琼浆和嘌唱的伶人,晚间的上京城一扫白日的端直,连那些王侯将相, 也如鱼游春水般鲜活起来。
仪王酬谢亲朋的场所, 定在二楼连号的酒阁子里, 原本每间阁子都是独立的, 逢着客人有需求,阁与阁之间的屏障可以收拢, 变成一个深长的小厅。但男客女客要分开宴饮,因此在走道对面另准备了三个阁子。仪王是东道, 要款待他的朋友同僚, 女眷这头大多是明妆的至亲, 和吕大娘子及几位随丈夫赴宴的贵妇。明妆不会饮酒, 她们也并不介意, 她们只关心楼里新出了什么点心, 聂五娘什么时候来献艺,大家漫谈着,这场宴饮很随意自在。
静好还是爽朗的性子,偏头和大家说起州桥夜市上新来了个点茶婆婆,明明一脸褶子还要扮俏,擦着大红的胭脂,头上戴三朵花,说得一手好故事,等有了空,一定邀大家去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