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追悔莫及,确实有,但更大的恨在于看清了一个真相,易老夫人道:“你把你伯父们都撵出去,唯独留下了我,是早就设下了套子,等着我往里头钻,是吗?”
明妆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来,“那日伯父们出去,是祖母偏要留下的,禁中派遣宰相娘子来提亲,也是祖母自己回绝的,怎么能说我给祖母设下了套子?”
易老夫人被她说得语窒,再想反驳,却又无力,转而痛哭起明妆死去的父亲,撕心裂肺地说:“三郎,你泉下有知看看吧,你这一心疼爱的女儿,就是这样算计我,算计你亲娘的!“
边上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两位小娘嗤笑,兰小娘说:“老太太还哭郎主呢,要是换了我,可不敢自揭其短。”
惠小娘拉着调门感慨,“易家这回真是光宗耀祖了,向来只听说朝廷封赏诰命,从来没听说过褫夺诰命的,老太太是开了本朝的先河,怕是要记进史册,流芳千古呢!”
易老夫人听她们调侃,又羞又愤掩面痛哭,再多的后悔到现在也无济于事了,只是伤心到了紧要关头身边没有自己人,眼睁睁看着这诰命的头衔被收了回去,无人肯为她求情。
常平司衙门距离界身南巷不远,易园派出去的人过去报了信,不到两盏茶的工夫,易云海就十万火急从门上跑了进来。
还没到跟前,手脚开始乱哆嗦,易云海垂着袖子,怪声说:“母亲,你究竟做了什么,惹下了这样的祸端,连诰命都给褫夺了,你……你……”
易老夫人嚎得嗓子都要哑了,却是只管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易云海慌不择路,只得去问明妆,“祖母究竟是哪里触犯了禁中,怎么闹得现在这般田地?”
明妆不说话,边上的兰小娘好心地提点了一句,“喏,还不是那日宰相娘子来说合亲事,老太太一口就回绝了。人家宰相娘子是奉了圣人之命登门的,老太太这回是既得罪了宰相娘子,更得罪了圣人,圣人要夺她的封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
易云海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望向易老夫人,“母亲,你糊涂了吗?”
因兄弟两个搬出易园之后各找了住处,好几日不曾走动,出了这样的事也没有互通有无,当初自己虽听说了些皮毛,也觉得这件事尚不至于那么严重。现在看来,老太太得罪宰相娘子,得罪得厉害了,但凡她拐个弯,善于周旋些,也不至于招来这样惨痛的教训。
眼下怎么办?一切好像都无济于事了,他感受到了灭顶的灾难,惨然喃喃:“这一褫夺不要紧,我们家在上京,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臊眉耷眼,乌云罩顶,易云海险些哭出来,抹了一把面皮垂首低语:“丢人……真是丢人!这是造了什么孽,我常担心元丰那小子闯祸,没曾想如今闯下塌天大祸的,竟是母亲你啊!”
旁听了半晌的李宣凛,到这时才唤了声易提勾,“既然上京待不下去,不如换个地方过日子吧。”
易云海愈发绝望,“能换到哪里去?职务、家私都在上京,我若是孤身一人两手空空,必定二话不说,连夜离开上京。”
“这样,”李宣凛沉吟了下道,“二位的职务,我想办法替你们调转。提勾在常平司,运判在转运司,各衙都有外放的职务,最近的官衙在封丘,阖家搬到那里就是了。”
可是易云海又开始左右为难,按说文官大多愿意留京,毕竟京官比起外放的官员,不知体面多少倍,外面的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来,里面的人哪有自求调职的道理。自家两兄弟摸爬滚打多年,终于站稳了脚跟,连着还给下面的子侄谋了小差事,这一搬,举家都要动荡,另起炉灶不是一桩小事,哪是说搬就能搬的。
这么一想,更应该一大哭了,苦着脸对李宣凛道:“公爷不知道,我们三代都在上京,早就已经扎根这里了。家中的亲朋好友都在上京,连易家列祖列宗的坟茔和祠堂都在上京,搬到封丘去,又谈何容易啊。”
李宣凛看了易老夫人一眼,“难处摆在这里,若是不怕耻笑,硬着头皮撑上一年半载的,风头过了,兴许就好了。”
可是这风头一年半载真能过去吗?家里四个孩子还要说亲,但凡有人提起,头一桩就会想到家中老太君被褫夺了诰命,这种名声不要人性命,却是奇耻大辱,是一生的污点,往后易家子孙的前程如何,真是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