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颐行不这么认为,吃蛋就吃蛋,犯不着把鸡拿来当面对质。夏太医的作为虽是积德行善,却也见不得光,人家好心好意帮了你们,你们倒把他抖落出来害了他的性命,这种事儿不是人干的。
总之药是好药,这一晚上过来,及到第二天已经消了肿,摸上去也不觉得疼了。
这日赶上了大好晴天,阖宫开始更换檐下竹帘,颐行和银朱几个照旧负责淡远楼及宝华殿一片。年轻轻的小姑娘们,怀里抱着成卷的金丝藤竹帘,从甬道里轻快走过,初夏的风吹着袍角,辫梢上的穗子摇摆纷扬,这天地开阔映着初升的朝阳,一时倒忘了自己身在深宫。
琴姑姑在前头吩咐:“办事利索点儿,后头活儿还多着呢,别又像那天似的,拖延到太阳下山。”
大家脆声应了,列着队进嘉祉门,一路向西。刚走到春华门前,迎头遇上了几位打扮华贵的妃嫔,看为首的那个品级还不低,颐行那天在万寿节大宴上也见过,只是不知道她的封号,听琴姑姑请安,管她叫“恭妃娘娘”,才明白她是哪路神仙。
恭妃总有一股端着的架势,瞧起人来两只眼睛带着不耐烦,从别人头顶一掠而过。宫人们知道她的来历,见了高位嫔妃也一应闪到一旁靠墙立着,原本以为她压根儿不会搭理人,谁知她竟没挪步,站定了和琴姑姑寒暄两句,问后头帘子什么时候装好,别耽误了她进香。
琴姑姑呵着腰道:“回娘娘的话,早前挂的要卸下来,再换上今年新编的,手脚麻利些,两个时辰也就换好了。娘娘上半晌进香怕是来不及,或者等歇了午觉再来,那时候一应都收拾妥当了,殿里清清静静的,不扰娘娘心神。”
恭妃点了点头,其实这些只是闲话罢了,她在意的另有其人。
果然,她身后的贞贵人把话头引到了颐行身上,冲着颐行说:“我记得你,你是万寿宴上打翻了盘子的那个,尚家的吧?
颐行一凛,出列重新蹲了个安,“奴才尚颐行,给各位娘娘请安。”
祺贵人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果然好标志人儿啊,日头底下看,比灯下看更通透。
然后视线一转,落在了那双捧帘的手上,见她左手还缠着纱巾,啧了一声道:“可怜见儿的,头回伺候筵席就伤了手,怪只怪永常在,好好儿的,盘弄个猫做什么。”
颐行知道这帮主儿不好惹,不管她们是出于什么用意,都得小心翼翼接话,因道:“是奴才不成器,让娘娘们受惊了,回去后尚仪和姑姑狠狠责罚了奴才,奴才下回再不敢了,一定尽心当差,好好伺候娘娘们。”
贞贵人笑了笑,“哪个奴才天生会伺候人?不要紧,好好调理调理,自然就出来了。”
要说对于颐行这样的出身,全大英后宫的嫔妃娘家,没几个赛得过她的。尤其这些低位的贵人常在之流,阿玛兄弟至多四五品的官儿,如今一口一个称呼她为奴才,真像抽人嘴巴子一样令人尴尬。
好在颐行沉得住气,她手上紧扣竹帘,低头道是,“奴才一定好好习学,多谢娘娘教诲。”
打头的恭妃终于扶了扶头上点翠道:“我看你怪机灵模样,要不这么着吧,你上我翊坤宫伺候来,我宫里正缺人手。我也冷眼瞧了今年尚仪局新进的宫女,一个个都不大称我的意儿,倒也只有你,毕竟簪缨门庭出来的,总比那些个微贱的包衣奴才强些。”
恭妃的那份傲慢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示好不及裕贵妃婉转,也或者她压根儿没有招兵买马的心,只想瞧她出丑,所以话里话外大有贬低之意。
颐行自然也听得出她话里的机锋,进宫这么长时候,这点子为难根本就不算什么。不过人家位分高,要是真打定主意讨她上翊坤宫伺候,那往后的日子,想必都是腥风血雨了。
恭妃饶有兴致,招猫逗狗似的问:“怎么样啊,你是愿意跟着我,还是愿意在这后宫里头到处奔走,干碎催呀?”
颐行愈发低下了头,又不好直言拒绝,便忖了忖道:“奴才要是能伺候娘娘,那是奴才上辈子的造化。可奴才办事不稳当,万寿宴那天是贵妃娘娘法外开恩,才留了奴才一条性命。奴才要是上娘娘宫里去,办不好差事还是其次,就怕时时惹娘娘生气。娘娘是金尊玉贵的人儿,常和奴才这等人置气,岂不有伤娘娘的体面,也伤了娘娘的精神。”
她低声下气,恭妃倒是极受用的。当初废后在宫里时,那是何等的威风啊,她们这些嫔妃见了,都得向她低头称奴才。如今皇后没了,皇后的亲姑爸上宫里做宫女来了,一个面人儿,想捏扁就捏扁,想搓圆就搓圆,就是搁在那里捶打,也别提多解气了。
不过她也不傻,拐个弯儿有意在搪塞。恭妃瞥了贞贵人一眼,贞贵人立时便接住了她的示下,笑着说:“没经调理的人,送到娘娘跟前确实不妥,要不这样吧,你上我那儿去,我替娘娘管教你一回,等你能当事儿了,再去娘娘宫里伺候,你瞧怎么样?”
第25章 第 25 章
颐行憋了一口气, 说实话真觉得窝囊。
可窝囊又有什么办法,终究矮人一头,还是得忍着。
银朱的脾气相较颐行, 实在要火爆得多,颐行从余光里看见她昂了昂脑袋, 似乎有替她出头的迹象,吓得她赶紧拿手肘顶了顶银朱, 示意她按捺。然而贞贵人等着她答复呢, 她还能怎么说?左不过谢娘娘厚爱,您看要是能成, 就给尚仪局下令吧。
不过世上总有那么巧的事儿, 在她不得不回话的当口, 寿安门上走出几个人来,竟是裕贵妃领着康嫔和穆嫔。她们一路走, 一路笑着议论寿安宫的梨花,说这花儿今年花期倒长,兆头好得很。待朝前一看, 见夹道里站了这么些人, 这三路人马狭路相逢, 倒是一番有趣的场景。
“今儿这么巧的嘛。”裕贵妃笑着说,“我才刚去给贵太妃请安, 出来竟遇着妹妹们了。眼看日头高起来, 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呀?”
宫里官大一级也会压死人, 于是一群人分着批次地,由低位向高位请安。
裕贵妃的视线轻轻从颐行身上滑了过去, 这种场面, 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想是恭妃欺人的瘾儿又犯了,上回指使选秀嬷嬷把人刷下来,这回又打算和人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