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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坠(24)

作者:尤四姐

颐行想了想,本打算再推诿两下的,可自己又装不出那做派。

调转视线看看板子上的人,病得是不轻,但被褥还有起伏,说明知道喘气。

要接手一个病鬼,确实需要莫大的勇气,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得横下一条心应承下来,“我尽心看顾她,但生死有命,倘或她有个三长两短,希望尚仪不会因此为难我。”

吴尚仪那张长脸上推起了一点笑,“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只要你尽心,旁的不图你什么。”说完望向高阳,“管事的,给指间屋子吧。”

高阳的手方不情不愿地从袖子里抽了出来,随意往东指了指,“就那间吧,朝阳,风水好。”

吴尚仪忙示意抬人的挪动起来,进了屋子一齐使力,把人搬上了床铺。

得了劳怯的人不能见风,到这会儿才把被褥掀开一个角,底下的人终于露出脸,看样子十八九岁模样,要不是病得满脸通红,可说是个很周正的女孩子。

吴尚仪嘴上是心疼这个干闺女的,实则也不愿意多呆,匆匆把人托付给颐行就走了。

颐行待要进去,被高阳拦住了,高阳说你忙什么,“就这么大脸朝天的,不要命了?去取块厚纱布,多垫上几层,把口鼻蒙起来再说。”

颐行嗳了声,到这时候方问:“谙达,您是有意刁难吴尚仪,好来成全我的吧?”

高阳眉毛一扬笑起来,“好丫头,知道好歹!其实咱们安乐堂哪儿有不收人的道理,不过做回梗,你好和她谈条件。你呀,好端端的女孩儿,还是尚家姑娘,怎么能委屈在这儿呢,你应该撂高儿打远儿,到你该去的地方去。”

颐行忽然鼻子一酸,以前老听人说仗义每从屠狗辈,只因自己打小作养得好,并没有真正见识过。

如今到了安乐堂,这是最底层的去处了,里头的人反倒替她着想,比起光鲜的尚仪局,安乐堂可有人情味儿多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给您蹲个安吧。”颐行抚了抚袍子,稳稳向高阳行了礼,“只要我能从这儿出去,一定不忘了您的好处。”

高阳笑着摆了摆手,“我也是瞧你们家根基壮,祖上那么老些娘娘呢,到了你这辈儿,一准错不了。你也别琢磨旁的,不求把人救活,让她延捱上十天半个月的,吴尚仪不让你回去,我也瞧不起她。”

颐行应了声,忙提起袍子找纱布去了,顾嬷嬷望着她的背影感慨:“瞧瞧这活蹦乱跳的劲儿,多好!”

荣葆也觑着,扭头问:“师傅,等她将来有了出息,能不能挨个儿把咱们调出安乐堂?”

高阳回手在他脑袋上凿了一下,“肚子里盘算就成了,还问呐?人活于世,多结善缘嘛,我都走了十几年背运了,倘或她能登高枝儿,提溜咱一把,我想上酒醋面局当差去……”

那厢颐行真就开始勤勤恳恳照顾那病鬼了。

得了这种病症的人不好伺候,又咳又喘,随时能背过气去。

颐行在家是娇小姐,平时洗脸的手巾都不由自己拧,这回喂汤喂药还带擦身子,着实是使了九牛二虎的劲儿。

所幸这女孩儿也争气,挪了个地方,冲了冲煞,比来的时候更有些精神了。大概因为年轻,还没熬成宫油子,对颐行的照顾千恩万谢,很是领情。清醒的时候告诉颐行,她叫含珍,十三岁进宫,今年十八了,跟着她干娘苦熬了五年,今春本要上御前的,可惜得了这个病,一下子就断了念想。

可在颐行听来却不得了,要上御前啊!这要是有个熟人里应外合,那她不是擎等着在皇帝跟前露脸了吗!

所以非治好她不可,颐行给她加油鼓劲儿:“好日子在后头,我会相面,你少说还能再活六十年。”

安慰完了人便出门找高阳请示下,“谙达,我想上太医院找那位夏太医,他是女科圣手,说不定能治含珍的病。”

高阳想了想点头,扭身叫来了荣葆,“道儿你熟,你陪着一块儿去吧。”复又叮嘱,“太医院里太医多,你要找的人未必在,倘或没寻见,先请一位来,诊了脉换了方子再说。”

颐行应个是,带上荣葆出门了。

确切地说,太医院在宫内不能称作太医院,应当叫太医值房。值房分宫值和外值,宫值给皇帝和主儿们瞧病,设在皇帝寝宫旁的御药房内,外值是为宫人们瞧病的,设在南三所内。

紫禁城是真大啊,颐行从北到南这一趟,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跨进南三所大门的时候,小腿肚都转筋了,又不能扒门框,只好崴着身子纳福,朝门内喊着:“大人们吉祥,我是安乐堂当值的,找夏太医给堂子里的人瞧病,请问他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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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太医值房正中央,供着伏羲、神农、黄帝的塑像,从塑像袖底看过去,能看见值房深处忙碌往来的身影。

有人听见招呼,扭头问了声:“夏太医?哪个夏太医?”

颐行接不上来话,那晚自己疏漏了,只问了人家姓氏,没问明白全名叫什么。

其实找太医给含珍看病,未必点名要找前儿那位,就是觉得他能对症,且大晚上的赶到安乐堂要给小娟瞧病,必定是医者仁心,比一般的大夫强些。自己呢,也莫名有个执念,想天光大亮下见一见他,也消了她疑神疑鬼的戒心。

不过听里头人应,就知道值房里有姓夏的,且不止一位。她答不上来,但她想了个好辙,精准地提供了一个范围,“就是前儿留宫轮值的那位。”

里头杵药的几个太医顿下了,面面相觑后道:“这儿是外值房,夜里用不着当值,你得上乾清宫御药房去,你要找的人兴许在那儿。”

可也不对啊,宫值的人不给宫女看病,只候主子们的命……那前儿夜里遇见的太医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违反宫规胡诌的侍卫,还是潜入宫中行刺的刺客?

颐行一脑门子官司,人也有点儿发愣,边上的荣葆叫了声姑姑,“您是怎么认识那位夏太医的呀?要不您说说他叫什么名儿,咱们上寿药房打听打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