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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坠(108)

作者:尤四姐

太后拍桌说混账,“皇帝做什么要嘱咐你帮衬她?前朝机务巨万,他倒来关心一个答应,可见你在扯谎!退一万步,就算果真是皇帝交代了你,你也应当分得清轻重缓急,该处置就要处置,而不是一味地讨好皇帝,纵得后宫不成体统。”

裕贵妃因太后这一喝,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太后跟前,眼泪走珠一样滚落下来,哽咽着说:“奴才辜负了太后的重托,也辜负了皇上的栽培。今儿太后老佛爷训斥奴才,奴才不敢为自己辩驳,一切都是奴才的不是,但颐答应为何要害懋嫔,奴才确实不知。她只告诉奴才,是敬献樱桃时候不留神绊了脚,奴才是个一根筋的,竟被她糊弄了。”

贵妃才说完,里头晴山走了出来,身上还沾着血点子,向太后蹲了个安道:“贵妃娘娘不知道,奴才知道。早前我们主儿处罚过一个叫樱桃的宫女,樱桃是颐答应在教习处的小姐妹,颐答应是为了给樱桃报仇,才有意冲撞我们主儿的。只是在我们主儿滑胎前,曾和奴才们说起过,颐主儿不过是个位分低微的答应,若没有人给她壮胆撑腰,她是万万不敢做出这种莽撞事儿来的。”

这就又把矛头对准了裕贵妃,裕贵妃闻言,回头狠狠盯住了晴山,“你这是什么话?照你的意思,还是我指使颐答应的不成?”

晴山冷冷扯起了一边唇角,“奴才并未这么说,贵妃娘娘愿意一揽子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那也是贵妃娘娘的肚量。”

结果话才说完,就被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翠缥狠狠扇了一巴掌。

翠缥打完了晴山,并不和她理论什么,转身提袍在贵妃身旁跪了下来,昂首对太后道:“奴才在太后面前放肆了,今儿教训晴山,是为了维护我们贵主儿的体面。我们贵主儿受太后委任,掌管六宫事务,晴山无凭无据剑指贵主儿,是以下犯上,论罪当受笞杖。奴才不能见我们主儿受这委屈,若是太后责罚,奴才愿意一力承担。”

这话说得铿锵,太后听了,心里也逐渐平静下来。

是啊,后宫无后,贵妃是代后,这两年统领六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要说她指使尚家那丫头残害龙胎,罪名不小且没有真凭实据,如果等闲就让一个宫女随意诬告了,那往后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太后叹了口气,“你们先起来。”一面转头下令,“颐答应人在哪里,把她带过来,我要当面审问。”

两个精奇嬷嬷应了个“嗻”,快步往猗兰馆去了。

这时候听见东梢间里传出懋嫔的哀哭,这情境儿,确实怪叫人难受的。

精奇嬷嬷很快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回太后,奴才们过去时,猗兰馆里空无一人,想是颐答应带着跟前伺候的人,出去遛弯儿了吧。”

太后一听,愈发搓火,“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有心思遛弯儿?”

正说着,御前的击掌声到了宫门上。太后抬眼看,皇帝从影壁后疾步走过来,到了太后面前拱了拱手,“皇额涅,懋嫔怎么样了?”

太后站起来,牵着皇帝的手道:“你定定神,稍安勿躁,懋嫔的这胎……没保住,你春秋正盛,懋嫔也还年轻,往后自会再遇喜的。孩子……我已经命人处置了,横竖没有父子缘分,你也不必见。只是如今有一桩,一定要严惩那个小答应!是她莽撞害了懋嫔肚子里的龙胎,若是不重重治她的罪,谁来还懋嫔母子公道?”

皇帝道是,“儿子一定从重处罚。”

话才说罢,里头负责诊治的英太医出来了,呵腰到了太后和皇帝面前,先扫袖子打了个千儿。皇帝问懋嫔眼下如何,英太医虽觉得脉象有异,却因遇喜档一向是自己记录,不敢随意妄言,便战战兢兢道:“懋嫔娘娘血气亏损、脉动无章,臣已经开了补血益气的药,另用羚羊角烧灰取三钱,伺候娘娘以豆淋酒1服下了。”

太后一手扶住了额,喟然长叹:“可怜见儿的,好好的阿哥,怀到这么大没了,做娘的怎么能不肝肠寸断。

皇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略沉吟了下道:“等懋嫔作养好了身子,请皇额涅做主晋她个位分,以作抚慰吧。”说罢吩咐怀恩,“把颐答应给朕带来。”

太后本想说她遛弯儿去了,正打算派人四处搜寻她,却听怀恩回了声万岁爷,“奴才先头倒是瞧见颐答应了,她带着几个人从隆宗门往南,想是逛十八槐去了。”

怀恩奏完,皇帝就冷笑了一声,“大中晌的逛十八槐,真是好兴致!打发几个人,把人找回来应训,死就在眼前还有心思逛,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皇帝怒骂了两句,踅身在一旁坐了下来,一时殿里寂静无声,贵妃并珣贵人、永常在在边上侍立着,贵妃因刚才太后的训斥,心中耿耿于怀,便凑过去,期期艾艾叫了声主子爷,“这回的事儿,是奴才疏于对懋嫔的关照……”

“朕也是这么想。”贵妃还没说完,皇帝就劫了她的话头,“好好的宫闱,弄得如今这样乌烟瘴气,贵妃难辞其咎。”

裕贵妃愣住了,她本以为能够从皇上那里听得几句暖心窝子的话,谁知他一下就把人撅到姥姥家去了。

有时候想想,到底做这贵妃干什么,揽这份掌管六宫的大权又干什么。帮衬家里父亲兄弟谋得了高位的肥差,那自己呢?整天和后宫这些主儿们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但凡有点什么,好处轮不着自己,吃挂落儿倒是第一个,真叫人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东次间里无声无息,懋嫔近身的人收拾了好半晌,才把屋子清理干净。

太后进去瞧了一回,懋嫔挣扎着伏在枕上磕头,“奴才对不住太后,辜负了皇恩……”

太后见她头发尽湿了,很是可怜她,拿手绢替她擦了鬓边的汗,一面道:“你主子说了,等你大安了,就颁诏书晋你的位分。你要争气些,早日养好身子,这么年轻轻的,滑了一胎不要紧,往后再怀就是了。”

懋嫔却因太后这几句话,想起了自己真正滑胎那时候。

寒冬腊月里,褥子都湿透了,两条腿冷得没了知觉,却怕人笑话,不敢让人知道。

那会儿亏空的安慰,隔了多时才又填补上,她痛哭流涕是真情实感,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或者是长久的委屈得到了慰藉,也可能是因为顺利蒙混过了这一关,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