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设了乐棚,差衙前人演杂戏供圣人取乐。”公主引她入宅,一面道,“外命妇们悉知圣人至我宅邸,争相来与圣人见礼。那日在紫宸殿不得亲近,今天到跟前请安,也好与圣人通通情谊。”
秾华抬眼看,果真院中侍立了众多命妇,穿着真红大袖分列两旁,她还未走近便纷纷行礼。她是极好说话的人,平时也随和,抬手叫免礼,请众位命妇入座。
长公主说起上次入禁庭,得知皇后与今上斗傀儡戏的事,抚掌道:“消息大约是传出去了,瓦坊里排了戏中戏,就是以圣人和官家的故事为蓝本。”
秾华听了掩口笑,“我却不曾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公主道:“百姓都羡慕禁中,譬如大内时兴什么花样的簪环,嫔妃们喜欢什么面料的衣裙,市井中很快便会传开。圣人曾穿过栖枝飞莺纹的旋裙,年轻女子争相效仿,据说眼下已经价值千金了。”
她依旧抿嘴笑,羡慕禁中,禁中有什么好的。墙外的想到墙内来,墙内的苦于无门出去罢了。
台 上咿咿呀呀唱《苏幕遮》,那种西域的旋律起先流传进教坊,后来渐渐普及,许多达官贵人府上配乐班,也常拿这个助兴。秾华对文戏不感兴趣,勉强坐一会儿,渐 渐有些乏累了,徐尚宫看出来,暗暗示意长公主,长公主忙趋身道:“后院清静,圣人可去那里小憩。厨司已经筹备了社饭,待圣人出来了再分赐给命妇们。”
秾华道好,请众人安坐,由长公主陪伴着往后院去了。
公主宅邸颇大,但辟出来的这个院落精巧玲珑。长公主引她入内,到竹帘前示意随行的人止步,自己亲自送皇后入阁。
“这是我平时悟道的地方,连亡夫都不曾来过,圣人歇在这里,自然能得安定。”公主引她跽坐,垂眼摆弄矮几上香料,状似不经意道,“圣人与官家和亲前我就听说过你。”
她哦了声,“阿姐怎么知道我的?”
公主眼波在她面上一转,“云观回大钺后,有一次到我府里做客,恰巧同我提起的。”边说边挽袖燃了一炉香,话到这里便打住了,莞尔笑道,“圣人歇着罢,我先回前院去。过会儿指派人通传我,我再来接你。”
她微微颔首,长公主欠个身便退了出去。
阁中香烟袅袅,闻着很舒心。她也不是真累,是不习惯应酬,人多了头晕。躲到这里来蛮好,没人打搅,乐得自在。只是长公主突然提起云观,叫她心里惘惘的。看样子云观与她感情不错,否则不会透露那许多。
隔院的曲乐悠扬婉转,隐约飘到后面来,她阖眼击节,曲子听得不甚清楚,但卷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懒懒睁眼一看,不屑道:“故技重施,你果真玩不腻?”
日光从外面照进来,沌沌的烟雾里站着个人,穿圆领袍,戴饕餮纹面具。
第40章
他慢慢走进来,在她榻前站定,秾华看不到他的脸,但知道他的视线一刻也未离开她。她不由好笑,支着脖子道:“我来长公主府上一天罢了,你这样跑出来,让人知道了要笑话的。上次的事你忘记了?乱贼还未拿住,说不定在哪里窥伺着,你独自离宫不怕危险么?”
他不说话,只是站着,挺拔的身姿,让人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来。她眯觑着眼看他,“怎么呢,今日有些古怪。”让开一些,拍拍榻沿道,“来坐下。”
他趋身到她面前,广袖下的手探过来,紧紧覆在她手背上。她觉得稀奇,一味望着他。这个傩面见过几回,已经不再陌生,但是近看还是觉得恐怖。她撼了他一下,“官家,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张不开嘴,便戴面具来?是贵妃的事查出头绪了么?难道与我有关?”
他依旧不说话,但是手指颤抖,人微微佝偻着,姿势变得极痛苦。她心里不由紧张,撑身坐了起来。总有哪里不对,思量半天,忽然想起这个面具早已经在福宁宫砸坏了,怎么又找了个同样的?她迟疑着把手伸过去,“让我看看你的脸,否则我会害怕……”
他没有动,她搬那面具的下颌,一点点往上抬起来……坚毅的唇,挺直的鼻梁,生动的眉眼,一张如诗如画的脸。可是她却怔住了,以为自己在梦中,努力地、不可思议地瞠大了眼睛。
“秾华……”
面具脱手,落在木地板上,磕托一声闷响。她看着这张脸,一瞬间眼泪凝结成厚厚的壳,笼罩住了她的视线。她听见自己大声的抽泣,气涌得简直不能自已,“云……云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