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不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人,听录景这么开解,也顿住了步子。转头看他,他垂手而立,阔大的广袖拖曳在地上,别过脸姿态倨傲,并没有要挽留她的意思。她气涌如山,愈发觉得没趣了。
录景赶紧把盅呈了上来,“圣人吩咐的当归汤炖好了……”
“请官家享用!”她拂袖便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偏殿是我硬要进去的,和旁人无关,官家要治罪,我在涌金殿内托凤印恭候。”言罢也不逗留,气冲冲地往殿外去了。
录景进退不得,端着盅傻傻站在穿堂前,见今上气得身子打颤,心下实在惶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能被逼到这步田地,全大钺也只有皇后有这本事了。
不过他的自控能力委实是好,略平了平心绪,缓步走进殿来。停在录景面前揭了盅盖,捏着银匙在汤里搅了搅,不屑道:“当归乌鸡汤……拿我当女人么?还说自己有头脑,滑天下之大稽!”说完一哼,端起来喝完了。
第34章
皇后回寝宫后当然不得消停,也不细说,坐在窗下暗自垂泪。春渥和阿茸劝解无用,只得掖手站在一旁看她。哭久了,也哭乏了,便抽抽嗒嗒回榻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殿中刚熏过蠓虫,空气里有艾叶燃烧后的味道。她撑起身看,天色在半明半暗之间,宫中已经开始掌灯了。纱窗外一排宫人举着灯笼过来,模糊的光点缓慢升高,停在檐下微微颤动。
她有些饿,高声喊金姑子。佛哥端着烛台进来,趋身问她,“圣人眼下好些了么?”
她点点头,“一好就饿了,金姑子不在么?”
佛哥说:“大约有什么事,匆匆出去了。圣人稍待,春妈妈给你做羹,想也快来了。圣人先前回宫未梳洗,婢子伺候你到披香池沐浴,让春妈妈把羹送来,好不好?”
她连连回手,上次落进凤池导致她对水产生了恐惧,大一点的池子都叫她心慌,都是拜那个人所赐。今天他明明很心虚,态度还那么强硬,她说不过他,最后惨败而归。回来后想想一肚子窝囊气,懊悔当时没发挥好,其实她可以说得更犀利些的……
罢了,不去想他。她起身到镜前拆头,吩咐佛哥准备浴桶,慢吞吞擦洗完了,换件牙锻长衣,趿着软鞋坐在偏殿露台前看月亮去了。
春渥回来,送了盏羹给她,她揭开看了眼,撅着嘴放在花几上,“我想吃细粉科头。”
她挑食成性,春渥拿她没办法,“那我着人去办,细粉科头加鸡丝好么?”
“再要一碟醋姜,两块羊脂韭饼。”
春渥无奈转身,示意帘外侍立的人照吩咐筹备,自己敛了袍子在胡床上坐下来,觑她脸色,小心问:“现在不恼了罢?”
她仰在竹榻上,一手盖住额头长叹:“今上仗势欺人,使我不得开心颜。”
不得开心颜还要这要那的!春渥道:“你在福宁宫和官家对骂,我听阿茸回来说了。闹成这样,打算怎么收场呢?我怕太后知道了,又要来怪罪你。”
“别怕。”她摆手说,“官家比我更不想让太后知道,他自己会遮掩的。反正我打算同他老死不相往来,他要是有气节,把我送进瑶华宫做女道士好了。”
春渥忙啐她,“别胡说,你当女道士好做的么!进了瑶华宫,这辈子就完了。”
她不以为然,蜷起身侧躺着,问春渥,“后来听见福宁宫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么?”
春渥说没有,“官家身上带着伤,你这个时候计较,不合时宜。”
她呐呐道:“我忍不住了,在他书房看见那些东西,哪里还顾得过来!上回鬼面人闯进寝宫,弄得我一身伤,娘是看见的。他下手这样狠,在艮岳又差点淹死我,这些仇我都记着呢,总有一天要报的。”
春渥却很能体谅人,脸上挂着朦胧的笑,低声道:“年轻男子么,性急在所难免。他和你闹,是因为想与你亲近,又不得要领,所以做出来的事离经叛道,你要体谅他。”
她翻了个白眼,“谁要和他亲近,我现在想起他就觉得烦恼。”
“心里装着一个人才会烦恼,否则风过无痕,有什么可恼的?”春渥笑道,“我们圣人长大了,你爹爹泉下有知,一定觉得很欢喜。”
她总是往那上头牵扯,秾华不喜欢听,索性阖上眼,听虫袤的叫声,伴着清风明月,也别有一番意境。
隔了一会想起崔竹筳来,“崔先生当了待制后一直没什么消息,娘可知道他近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