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不是崔竹筳,但愿他真的死了。他与秾华十年师徒情,要比用心,恐怕也不输他。
他在殿里等消息,每一刻都难熬透顶。见太阳一寸一寸西沉,每到这时候就有种黑暗前的恐慌。
他静静站在殿门前,脑子不停运转,心却是空的。今早医官还来请脉,翰林医馆和禁庭是两个世界,那些潜心医学的人并不知道禁中发生的事。进门作揖,问圣人何在?圣人何在……他那时险些哭出来,圣人被他弄丢了,他心急如焚,为她的安危担心了几十个时辰。
他恍惚站着,突然听见一声唤,甜甜的嗓音,说“官家来”。他猛然回身,一直追进了后殿,每一处角落都查找遍了,没有她的人影。他垂手站着,渐渐习惯这种失望。从她失踪起他就开始幻听,一天十几次,每一次都令他心头激荡。可是遍寻不得,原来都是他的臆想。
他立在地心,支撑不住的时候蹲下来,腰上佩绶垂委,落进尘埃里。
如果找不回来怎么办?他现在充满了不确定,他可以轻松掌控整个大钺乃至绥国,却唯独没有信心找回她。被迫分开这么久,她现在一定很想他吧!也许她也在努力,只是受制于人,回不来罢了。
蹲了很久,蹲得双腿失去知觉,掌心的金棋子握得太紧,几乎陷进肉里去。录景回来的时候进殿里寻他,上前搀扶,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便和秦让一人一边架住了,送到矮榻上坐定。
他问:“如何?”
录景表情畏缩,迟疑道:“臣让人把墓掘开了,墓里……没人。”
他听后没什么反应,隔了很久才叹了口气,“把那天的班直都拘押起来,赵严也在其列么?连同他一起,交提刑司查办。”
录景应了个是,冲秦让使眼色,示意他去办。自己回身近前伺候,犹豫问道:“官家如今打算怎么办?崔竹筳未死,当时真把臣惊呆了。”
他 说:“有弊也有利,目下可以肯定皇后无虞,不过这崔竹筳毕竟是乌戎的人,不知他上次那出苦肉计是演给我看,还是演给乌戎看的。此人足智,若为臣,必是栋梁 之材。可我知道他志不在朝堂,这样反倒更难对付……”一个肖想秾华的男人,她落在他手里会怎么样,他简直不敢想象。比被乌戎人劫持更可怕,不要土地、不要 钱财,崔竹筳要的只是她。
一桶凉水直泼了下来,所以出现在新封以南的两人必定是他们。夫妻相称……他怒火熊熊,不能容忍他的皇后被别人这样亵渎。他奔出福宁殿,“我要去找她。”
录景豁出命去把他拦住了,“官家、官家……新封的小路四通八达,您往哪个方向追呢?不如静待消息,等班直传话回来,官家再出城迎接圣人。”
他愤然甩开了他,高声道:“她在崔竹筳手里,崔竹筳爱慕她!”
录景愣了愣,虽没当过男人,却知道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较劲,会引发怎样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官家担心皇后更甚了,因为崔竹筳不单是政敌,更是情敌。政敌可以击败,情敌却让人打心眼里恨得牙痒。
可 是他不能让他去,这次不同,前途难以预料,他的职责就是以官家的安全为先。眼看阻拦不住,只得跪下抱住了他的腿,“臣知道官家着急,您若往南,往东的禁军 却发现了圣人踪迹,到时候岂不兜圈子么?再说崔竹筳诡计多端,倘或事先埋伏了死士行刺官家,那如何是好?官家,您是帝王啊,您要以大局为重,万万不能被私 情左右。您听臣一句劝,臣都是为官家,今日官家就是杀了臣,臣也不能让官家涉险。”
他气急败坏,可是怎么都挣脱不开。撕扯了半天,冲动的劲头过去了,终于还是放弃了。
“罢了,且再等等吧。”他怅然踢了他一脚,“起来,我问你,先前那个生兵说皇后提过一个地方,是哪里?”
录景哦了声道:“圣人说请那个农妇去舒州做客。”
他回殿里,展开羊皮地图仔细查找,原来舒州在绥国境内。他忽然有种辛酸的感觉,她有意无意留下不少线索,是为了指引他去寻她。以前她是简单纯粹的,如今被逼着长大,全因为他照顾不周。
他提起绛纱袍的袍角急急下台阶,边走边道:“招宰相王简、太尉元畅、枢密使朱成道、金吾卫上将军斛律蓝海入崇政殿议事。另传令天武、神卫指挥,点二十员勇将在东华门外待命。”
录景嘴里应是,脸上依旧愁云密布,“官家还是决意去追么?”